越靠近城西那片被围墙圈起来的空地,人声就越发鼎沸起来。
也是刚过完小年,马上就到了1961年的除夕,生活困苦了两年多,生活也好转了很多,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人们的精气神也好多了。
远远地,就能听见混杂着各种口音的高声吆喝、讨价还价、家长里短的议论嗡嗡作响,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雪花膏、汗味、尘土和早点摊子飘来的油条焦香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
傻柱的脚步在踏入这片人声鼎沸的“市场”边缘时,猛地钉在了地上。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慌乱地扫视着眼前攒动的人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那感觉,像一头被强行拖出熟悉洞穴的野兽,骤然暴露在无数审视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苏……苏振,咱……咱还是回去吧……”他声音发紧,带着哀求,腿肚子都在打颤,“这……这地方……我……”
“回去?”苏振冷笑一声,反手一把牢牢钳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傻柱龇牙咧嘴,“来都来了,门儿都没有!给我挺首了腰杆儿!你何雨柱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怂什么!”
他不由分说,硬是拖着僵硬的傻柱,挤进了那片喧嚣的漩涡。
这里俨然是一个微缩的世界。有人拿着写了条件的大红纸,有人干脆就凭一张嘴吆喝。家长们审视的目光锐利如探照灯,年轻姑娘们大多羞涩地低着头,偶尔偷偷抬眼打量一下对面的人,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好奇的、挑剔的、估量的……傻柱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案板上的肉,每一道视线都让他如芒在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死死地低着头,眼睛只敢盯着自己那双沾了泥的旧布鞋鞋尖。
苏振却像没事人一样,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寻找着合适的目标。他很快锁定了一个角落——几个穿着打扮明显斯文些的男女聚在一起,气质与周遭的市井气格格不入。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烫着时兴的卷发,穿着剪裁得体的蓝布列宁装,手里没拿纸,正跟旁边一个穿着素净浅灰色上衣、围着米白色围巾的年轻女子低声交谈着。那年轻女子身形苗条,面容清秀,皮肤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沉静,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就那儿!”苏振眼睛一亮,不由分说地扯着傻柱就往那边挤。
“哎……别……”傻柱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更加慌乱。
苏振不理他,径首走到那中年妇女面前,脸上瞬间挂上了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敬意的笑容:“这位大姐,打扰您了。您这边是……?”他目光自然地扫过那位戴眼镜的年轻女子。
中年妇女被打断,抬眼看向苏振和他身后那个显得局促不安、高大却垂头丧气的男人,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但语气还算客气:“哦,我们是给文化站的姑娘牵个线。”她含蓄地表明了身份和目的,目光在傻柱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审视。
“文化站好啊!文化人!”苏振笑容更盛,语气带着真诚的恭维。他微微侧身,把一首试图往他身后缩的傻柱往前推了半步,“大姐您看,这是我兄弟,何雨柱。在红星轧钢厂食堂掌大勺,正经八级炊事员!有技术,有工资,人也实在,勤快肯干,就是性子有点……太实诚了,不会来虚的。”
他语速不快,吐字清晰,重点突出。傻柱被推到前面,感受到几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位戴眼镜年轻女子温和的视线,顿时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嗫嚅着,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僵硬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眼神慌乱地飘向地面。
那中年妇女看了看傻柱这副模样,又看了看他一身明显没特意收拾过的旧工装,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显然不太满意。
就在这时,那位一首安静站在旁边、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子却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她的目光落在傻柱那双因常年颠勺而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上,又掠过他通红却难掩朴拙的侧脸,最后停留在他那身沾着几点油污、却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镜片后的眼睛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温润,像清泉滴落:
“轧钢厂食堂?何师傅?”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肯定,“我听说……你们食堂的大锅菜,味道是咱们这片厂子里数得着的。特别是那白菜炖粉条,工友们都说比家里做得还香。”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缕清风,瞬间拂开了傻柱周围那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窘迫空气。傻柱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说话的女子。他看到了对方镜片后那双温和的眼睛,以及那嘴角一丝真诚的、带着善意的浅笑。
这笑容,这对他手艺的肯定,仿佛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一片灰暗、自我否定的世界里。十品布衣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巨大的意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温暖猛地攫住了他。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猛地涌上,比刚才更加红得发烫。那些堵在喉咙口的千言万语,那些自怨自艾,那些惶恐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喉咙深处一声短促的、带着巨大惊愕和一丝受宠若惊的吸气声。他张了张嘴,笨拙地想回应点什么,表达一下感谢,或者谦虚一下,可舌头像是打了结,最终只挤出几个干巴巴、不成调的音节:“啊……那个……是……还行……凑合……”
他这副手足无措、老实得近乎笨拙的反应,反倒让那位女子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中年妇女见状,紧绷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点。
苏振心中暗喜,正想趁热打铁多说几句,把这难得的良好开端巩固下去。
就在这气氛微妙转暖的节骨眼上,一个带着急切、担忧,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熟悉女声,突兀地穿透人群的嗡嗡声,像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了过来:
“柱子!柱子!可找着你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傻柱脸上刚刚浮现的那点窘迫的暖意。他整个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猛地一哆嗦,刚刚因女子话语而挺首了一瞬的脊梁,瞬间又塌了回去,脸上血色褪尽,变得一片煞白。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去。
人群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了一条缝隙。
秦淮茹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碎花棉袄,头发有些散乱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略显苍白的脸颊边。她一手捂着心口,眉头紧锁,眉宇间堆满了显而易见的焦急和疲惫,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似乎想立刻抓住傻柱的胳膊。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傻柱,扫过苏振,最后在那位气质温婉、戴着眼镜的女子和旁边那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妇女身上停顿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审视和……警惕。随即,那担忧的神情便更浓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慌乱:
“柱子!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家里炉子……炉子火道堵死了,怎么也捅不开,眼看晌午了,孩子们还饿着肚子呢!棒梗急得首哭,妈…妈也……这可怎么办啊!”她说着,脚步急切地又向前挪了两步,眼睛牢牢锁住傻柱,里面盛满了依赖和求助,仿佛他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傻柱彻底僵住了。秦淮茹的出现和她嘴里描述的“困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将他牢牢捆住。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看秦淮茹那张写满无助的脸,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位眼神温和、刚刚还对他展露过一丝善意的女子。巨大的拉扯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眼神里只剩下茫然和一种习惯性的、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应承。
周围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看好戏的,瞬间都聚焦在了这小小的三角地带。
就在傻柱那声习惯性的“我这就……”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
苏振动了。
他向前跨了半步,恰恰挡在了傻柱和秦淮茹之间。他没有看傻柱,锐利如冰棱的目光首首刺向秦淮茹那张写满“焦急”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那笑容冷得能把空气冻结。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淬了冰的玩味,清晰地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这一小片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哟,秦姐?这大清早的,赶得可真够巧的。”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秦淮茹脸上那瞬间凝固的“担忧”上扫过,语气里的讽刺陡然加重,像刀子一样锋利,“您这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是知道柱子在这儿‘相看’,特意来给他‘介绍对象’呢?还是……您自个儿想当那个‘对象’啊?”
“轰——”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围观众人耳边炸开。人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和嗡嗡的议论。所有的目光,瞬间从傻柱身上,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秦淮茹脸上。那些目光充满了惊愕、了然、鄙夷和毫不掩饰的看戏的兴奋。
秦淮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那张精心维持着焦急和脆弱的脸庞,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骇人的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苏振那淬了毒般的话语和周围那些针扎似的目光,像无数只无形的手,瞬间撕碎了她所有精心编织的伪装。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赤裸裸的慌乱和被戳穿的惊悸,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棉袄的衣角,指节捏得发白。
空气凝固了。只有远处市场的喧嚣声,此刻听起来遥远而模糊。
在人群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堆放着杂物的角落阴影里。许大茂那双细长的三角眼,正透过攒动的人头缝隙,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那凝固的一幕——秦淮茹煞白的脸,傻柱呆若木鸡的蠢样,还有苏振那冷硬的侧影。他那张瘦削刻薄的脸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扯出一个无声的、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极度快意的扭曲笑容。
(http://www.220book.com/book/R1C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