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捷，北戎元气大伤，被迫遣使求和。慕景初留下得力将领处理后续事宜，便带着解毒后仍需静养的身体，在亲兵精锐的护卫下，踏上了返回京城的官道。
一辆宽敞舒适的玄色马车行驶在队伍中央。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暖炉散发着融融热气，隔绝了车外呼啸的寒风与飞雪。慕景初半倚在软枕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己好了许多。他对面坐着正是毒叟。而“小徒弟”苏凤梧，则乖巧地盘膝坐在毒叟身侧，正低头认真整理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只是偶尔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一眼闭目养神的慕景初。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规律的吱呀声。车厢内一时只有炉火噼啪的轻响。
车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冷风灌入，随即又迅速合上。暗卫风行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单膝跪在车厢角落，声音压得极低：“禀王爷，查清了。”
慕景初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风行身上：“说。”
风行声音沉稳：“王爷身边这位老先生，并非寻常游方郎中。其真实身份……乃是江湖中销声匿迹近二十载的‘鬼医’毒叟。传闻其医术通神，尤擅毒理，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杀人于无形。只是性情乖戾，行踪飘忽，从不为权贵驱使。”
“鬼医……毒叟？”慕景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个名号，在江湖传说中分量极重，是足以令黑白两道都忌惮三分的存在。他目光转向对面那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老者，实在难以将其与传闻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医”联系起来。
风行继续道：“是。属下多方查证，确认无疑。”
“鬼医……”慕景初低声重复了一遍，他挥了挥手，风行会意，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慕景初的目光，缓缓地从闭目打坐、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的毒叟身上，移到了旁边那个看似懵懂的小药童——苏凤梧身上。
苏凤梧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整理药瓶的动作微微一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强作镇定，拿起一个小瓷瓶，假装在研究上面的标签。
“小梧。”慕景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
“啊？王爷？”苏凤梧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挂上毫无破绽的、属于“小药童”的纯真和一点点被突然点名的小紧张，“您有什么吩咐？是要喝水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师父说您还得静养……”
慕景初打断她的话，目光灼灼，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首接点破：“本王竟不知，你这位‘毒老头’师父，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医’毒叟。”他刻意加重了“鬼医”二字，目光紧锁着苏凤梧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王妃？你这师父……了不得啊。” 他最后那句“王妃”叫得极轻，带着戏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更像是在调侃她此刻的身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不容闪躲的压迫感：“就没有什么……要与本王说说的？”
来了！苏凤梧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立刻浮现出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她猛地瞪大眼睛，小嘴微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甚至夸张地“啊？”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毒叟，又飞快地转回来看向慕景初。
“鬼……鬼医？毒叟？”她眨巴着大眼睛，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小手还无意识地指向毒叟，“王爷您是说……毒老头？他？” 她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毒老头他就是个脾气怪、爱喝酒、整天捣鼓些花花草草和瓶瓶罐罐的老头子呀！顶多……顶多就是医术比别的大夫好那么一点点！”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表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她顿了顿，仿佛才抓住慕景初话里的重点，立刻又换上一副“恍然大悟”和“急于邀功”的小得意模样，挺了挺小胸脯：“啊！不过王爷您说得对！毒老头他这次是真的挺厉害的！” 她指了指慕景初，“他说您体内的毒啊，全都解决干净了！包括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缠您很久的余毒，这次也一并清掉了！他说以后您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毒会作怪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快夸我师父（其实是我）”的真诚和骄傲。
然后，她话锋一转，双手一摊，肩膀微微耸起，小脸上写满了“无辜”和“与我无关”，眼神清澈见底：“至于您说的什么‘鬼医’、什么‘毒叟’……王爷，这些江湖上的名头，我一个小小药童，跟着毒老头在深山老林里采药，哪里会知道呀？我只知道毒老头医术好，能帮王爷解毒，这就够啦！” 她说完，还用力地点点头，似乎在强调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慕景初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看着她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里竭力隐藏的一丝狡黠。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小药童”的懵懂、对师父“医术”的崇拜（但仅限于医术）、以及对江湖事的一无所知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看着她努力维持镇定的样子，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她那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和宠溺。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戳穿，而是带着亲昵的力道，轻轻揉了揉她梳着简单发髻的头顶，将她梳理整齐的头发揉得有些毛茸茸的。
“呵……”慕景初低笑一声，收回了手，重新靠回软枕上，目光却依旧锁着她，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纵容，“说得也是。一个小药童，哪里懂这些。” 他语气轻松，仿佛接受了她的说辞，但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不过，本王倒是好奇，一个隐居深山的‘怪老头’，是怎么恰好知道本王在边关中毒，又恰好带着他的小徒弟‘及时’出现的？这缘分……未免也太巧了些，你说是不是，小梧？”
苏凤梧被他揉得心慌意乱，又被这首指核心的问题问得心头一跳。她刚想继续“装傻”糊弄过去，马车却猛地颠簸了一下，像是碾过了一块大石头。
“哎呀！”苏凤梧顺势惊呼一声，身体“不稳”地向旁边歪去，正好撞在毒叟身上，也巧妙地避开了慕景初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视线。她手忙脚乱地扶住药箱，嘴里小声抱怨着，“这路真不好走……毒老头您坐稳点呀！”
毒叟被她撞了一下，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慕景初看着她这明显是借机逃避的小动作，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他也不追问，只是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试探只是随口闲聊。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安静，只有车轮碾过冰雪的声音，规律地响着。
苏凤梧低着头，假装整理被撞乱的药瓶，悄悄松了口气，手心却微微有些汗湿。这男人……真是太难糊弄了！不过，只要他一天没真正点破，她这只“小药童”，就还能继续装傻充愣下去！
她抱起脚边的小雪球，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臭男人，你自个慢慢摸索吧！本小姐的身份还多着呢！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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