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观鱼台夜探
—— 光影里的偏见迷宫
(一) 见自己
“准备好了吗?”
海蓝蓝的声音从乳白雾气中浮出来时,带着鄱阳湖特有的水汽,像刚从湖面捞起的月光,凉丝丝地贴在人耳廓上。
她右手提着的鱼灯在雾里晃了晃,竹编灯架上缠着的蓝绸带随动作轻摆,灯面那幅水族与人类通婚的契约图便在幽光中舒展 ——
墨色的人类男子与银鳞的水族女子相执手,脚下是缠络的莲茎与鱼尾,契约文字用南海夜光贝磨成的粉末写就,在黑暗里泛着潮汐般的幽蓝,每一笔都似有水流在字间涌动。
“我奶奶说这盏灯叫‘两姓好’,” 她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灯面,指甲盖边缘还沾着白天修复古籍时的金粉,在幽光下闪着细小微芒,“是南宋景定年间鱼灯节的聘礼。那时鄱阳湖周边的水族与渔民通婚,男方要亲手扎这样一盏灯,灯面契约得用双方的血混着朱砂签押,这样才能在水里也保持光亮,寓意‘生死不离,水陆同明’。”
中秋前夜的观鱼台被雾气裹得严实,青灰色的石阶从山脚蜿蜒向上,每一级都蒙着薄霜似的潮气,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 “吱呀” 声,像是古老石缝里藏着的光阴在叹息。
远处的鄱阳湖传来隐约的涛声,不是白日里汹涌的浪响,而是细碎的、连绵的絮语,仿佛无数沉在湖底的魂魄正借着雾气诉说往事。风从湖面掠来,带着水藻与鱼鳞的腥甜,吹得灯影在石壁上晃荡,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虞明提着第一盏鱼灯站在石阶下,指腹无意识地着灯架上的纹路。这盏灯比海蓝蓝的更显古朴,竹编缝隙里还嵌着暗红色的痕迹,据慧灵说那是百年前的烛泪。
灯面绘着佛道共修图:穿青布道袍的道士斜挎木剑,拂尘末梢的白须缠着一串紫檀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 “佛” 字;而身披朱红僧衣的僧人盘腿而坐,手中念珠却串着青铜八卦,卦象间用金粉描着太极图。两人中间共捧一盏莲花灯,灯芯是用晒干的荷叶裹着灯油制成,此刻正燃着微弱的暖光,将画面里的佛道元素映得格外柔和。
“这灯是去年在观鱼台西侧的古井里发现的,” 虞明轻声说,目光落在道士与僧人的相握的手上,“当时灯身一半埋在淤泥里,却还能点亮。文物局的人说,这可能是明代佛道两派共同守护观鱼台时留下的,寓意‘道佛同源,水陆共护’。”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慧灵提着第三盏灯从雾中走来。这盏灯的灯架最为特别,是用观鱼台千年古柏的枝条制成,树皮还保留着自然的沟壑,枝桠间甚至还嵌着几粒未脱落的柏籽。
灯面蒙着的不是寻常绢布,而是一层半透明的鱼鳞纱,中央绣着莲花与双鱼的共生图腾 —— 粉白的莲花绽放在碧波上,花瓣边缘垂着晶莹的水珠,两条银鳞双鱼一左一右绕着花茎游动,鱼眼是用黑色玛瑙镶嵌的,在光线下透着温润的光泽。
灯面边缘用金线绣着两行字,一行是《心经》里的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另一行是水族古老的 “潮起潮落,万物共潮生”,两种文字在灯影里交织,像是跨越千年的对话。
“根据观鱼台石碑下挖出的玉简记载,要按‘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顺序点亮三盏灯,” 慧灵停下脚步,指尖轻轻划过灯面的莲花纹,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随之轻响,与远处的涛声形成奇妙的呼应:
“这三个阶段,对应着佛道的‘明心见性’—— 要先看清自己的内心,才能破除执念;也对应水族的‘见渊知命’—— 只有了解江河湖海的规律,才能与水共生;还有我们作为人类的‘见世通明’—— 知晓世间的善恶美丑,却依然选择向善而行。”
虞明深吸一口气,提着灯踏上第一级石阶。鞋底与潮湿的青石接触时,他忽然觉得掌心传来一阵温热,是守鼎人红印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苏醒。
鱼灯的光晕在雾中缓缓散开,如同涟漪般漫过两侧的石壁,原本光滑的青灰色石面上,竟渐渐浮现出淡红色的壁画 ——
那是个身着布衣的少年,站在观鱼台的栏杆旁对着湖面叹息,他的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忧愁。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少年映在湖水中的倒影,竟不是他自己的模样,而是一个梳着双髻的水族少女,少女的耳后有块心形的红斑,颜色鲜红如血,与海蓝蓝耳后那块胎记一模一样。
“这是‘见自己’的考验。” 海蓝蓝的声音在雾中回荡,带着淡淡的回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手中的 “两姓好” 鱼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灯面原本清晰的契约文字开始扭曲、变形,渐渐化作无数模糊的人影,那些人影虽然没有五官,却能看出是在指指点点,隐约还能听见细碎的议论声,像是从时光深处传来的回响 ——
“异类”“怪物”“不该存在的东西”“会带来灾祸的”…… 每一个词语都像细小的冰锥,扎在人心上。
“这些是历代守鼎人与水族守护者听到的偏见,” 海蓝蓝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握着灯架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从我太奶奶那辈开始,水族就一首在承受这些。他们说我们是‘水怪’,说与人类通婚会‘玷污血脉’,甚至在干旱年份,还会把罪责推到我们身上,说我们‘惹怒了龙王’。”
虞明感到掌心的守鼎人红印越来越烫,像是有团火在皮肤下燃烧。突然,眼前的雾气变得浓稠,壁画中的少年身影渐渐与他重叠,他仿佛也站在了观鱼台的栏杆旁,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湖水中缓缓升起无数透明人影,每个影子都张着嘴,发出不同的声音,那些声音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
“支那人就是软弱,连水里的怪物都不敢杀!” 那是 1943 年日军的嘲笑,带着刺耳的狂妄,伴随着枪声与哭喊;
“快把那水族丫头赶走!她娘就是因为和鱼怪通婚才病死的,别让她把晦气带到村里来!” 那是 1953 年村民的恐惧,声音里满是愚昧与排斥,还能听见木棍敲打门板的声响;
“复古社怎么会收这种‘混血’?身上说不定还带着鱼鳞呢,真恶心。” 那是昨天复古社男生的鄙夷,语气轻慢又刻薄,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虞明的手开始颤抖,鱼灯在掌心晃荡,暖黄的光晕忽明忽暗,差点从手中滑落。他感到一阵窒息,那些声音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想起小时候因为 “守鼎人后裔” 的身份被嘲笑的日子 —— 同学们说他是 “怪物的后代”,说他身上有 “诅咒”,甚至故意把他的课本扔进泥水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别被它们影响。”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海蓝蓝的声音带着坚定的力量,将他从混乱的幻象中拉回。
虞明低头看去,只见海蓝蓝的手腕与他相触的地方,皮肤下渐渐浮现出银色的鳞片,那些鳞片在灯影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细小的月光碎片。
“这些声音不是真相,只是别人的执念和偏见,” 她的目光落在石壁的壁画上,语气认真,“你看壁画里的少年,他虽然在叹息,但最后还是转身走向了水里的少女。真正的守护,不是被别人的看法左右,而是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
虞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壁画中的少年果然动了 —— 他不再对着湖面叹息,而是缓缓转过身,朝着湖水中的少女伸出手。
与此同时,幻象中的虞明也随之转身,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透明人影突然像是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消散在雾气里。
石壁上的壁画继续变化,少年的手与少女的手在水中相握,原本分离的两个影子渐渐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幅完整的双鱼图案,鱼身缠着莲茎,鱼尾拍打着水波,充满了生机与和谐。
第一盏鱼灯的光晕突然变得温暖起来,不再是之前微弱的暖光,而是像夕阳般柔和的金色,在石阶上投下一个清晰的 “诚” 字光斑。那 “诚” 字是用古篆书写的,笔画间仿佛有水流涌动,让人心头莫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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