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裹挟着暴雨，来得比天气预报还急。
呼啸的风声如野兽咆哮，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遮阳棚上，那声音震耳欲聋。
顾言刚跟着李志远从张制片办公室出来，雨点便狠狠砸落。
他抬头望了眼铅灰色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像一块巨大的铅板，压得人喘不过气——前世今日确实有场大暴雨，把《云间录》剧组的室内戏全搅黄了，可当时他还在后台搬道具，哪能想到这场雨会成为他靠近白露的契机。
“各组注意！”
扩音器里传来场务组的吆喝，声音在狂风暴雨中有些失真，
“美术组布景延误半小时，制片组临时调整——改拍第三幕长街对峙外景！”
顾言脚步一顿。
狂风猛地吹过，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前世这场外景戏因为暴雨被迫取消，导致后续剧情衔接出了问题，最后只能找替身补拍，结果那替身走位稀碎，被林导骂得狗血淋头。
可现在——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场记本，上面用红笔圈着“第三幕替身演员王强”的名字，前世这人就是因为雨大路滑摔了腿，临时放了鸽子。
果然，他刚拐过道具车，就听见赵磊的大嗓门炸响：
“啥？王强被电动车撞了？现在在医院打石膏？”
群头把手机狠狠摔在折叠椅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新买的格子衬衫，
“这他妈上哪儿找替身去？林导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耽误一分钟都是钱！”
顾言心跳加快。
他的内心开始挣扎，虽然有前世的记忆，但这毕竟是个重要的机会，万一失败了……可错过这次，又不知何时才能接近白露。
他前世跟着这场戏跑过全程，知道替身需要完成的不过是长街狂奔、急刹转身几个动作，这些他当群演时练过不下十遍。
更重要的是，这场戏的镜头会切到白露饰演的女主角，她站在二楼窗沿，雨水顺着青瓦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淌，正好是顾言计划中“初遇”的位置。
“我可以试试。”
他往前走了两步，雨水顺着帽檐滴在肩头，凉意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赵磊抬头，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他上下打量顾言，从湿透的帆布鞋看到发皱的旧T恤，突然啐了一口，骂道：
“哟呵，顾场记？你连个正经角色都没混上，还想当替身？知道替身要扛多少镜头吗？摔了碰了算谁的？”
顾言没动。
他记得前世赵磊就是这样，总爱拿资历压人，可后来在他被黑时，这老滑头又偷偷塞过饭票。
他盯着赵磊腕子上的红绳——那是他女儿求的平安符，“我至少不会在镜头前乱跑。”他声音很轻，却让赵磊的笑僵在脸上。
前世王强就是因为紧张，跑戏时偏离了轨道，把背景板都撞歪了。
“试试就试试！”
李志远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手里的场记板拍得噼啪响，
“顾小子跟了我三个月场记，走位比你手下那些群演熟十倍，林导要骂，我扛着！”
顾言冲李志远点头。
副导演眼底的信任让他喉咙发暖——前世李志远就是在这场雨里注意到他，后来才把他带进编剧组的。
雨幕里的长街很快支起了轨道。
狂风依旧呼啸，雨水斜着打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顾言站在起跑点，能听见林导在监视器后喊：
“各就各位！替身准备——跑！”
他弓着背冲出去，雨水打在脸上像小石子，又冷又疼。
跑到第三个青石板时，眼角余光瞥见右边群演脚步发虚——那是刚入行的新人，前世就是他在暴雨里打滑，差点冲进主镜头。
顾言心下一跳，侧身往右边一挡，用后背顶住那小子的肩膀，脚尖在湿滑的地面碾出个小坑，稳稳停在镜头正中央。
此时，狂风在他耳边呼啸，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卡！”
林导的声音透过喇叭炸开。
顾言抹了把脸上的水，心跳如擂鼓。
他以为要挨骂，却见导演从遮阳棚里钻出来，雨披都没披，举着场记板敲他肩膀：
“小子，刚才那一下漂亮！知道镜头盲区在哪儿吗？”
不等他回答，又转头对副导喊，
“李哥，这替身比我预期的灵！”
王姐举着化妆箱挤过来，手里的海绵在顾言脸上按了按：
“眼神稳，节奏感不错。”
她凑近小声说，
“比上回那个撞柱子的强多了。”
顾言这才发现，她耳后别着朵沾了水的栀子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前世每次剧组顺利，她都会戴这花。
该白露上场了。
顾言退到道具车后，视线穿过雨幕，看到她穿着月白衫子站在二楼檐下，那月白色在雨幕中宛如一抹柔和的光。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打湿了领口的绣花，绣花纹理在水光中若隐若现。
她攥着台词本的手在抖，手指关节泛白，发出轻微的纸张声——前世她就是在这儿忘词的，被场记骂“耍大牌”，后来偷偷在化妆间哭了半小时。
“风起云涌，人心未定。”
顾言弯腰整理地上的纸伞，声音混着雨声飘上去，那带着水汽的声音，在空气中氤氲开来，“后面接的是情绪爆发。”他盯着自己沾泥的手背，不敢抬头看她，只感觉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新和白露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白露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雨丝轻拂的蝶翼。
她望着雨幕里那个低头的身影，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
“真正的善意，都是带着烟火气的。”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指尖掐住台词本边缘：
“起——”
这一声，带着她呼出的温热气息，裹着雨珠落进镜头，带着股子破云而出的狠劲。
林导的场记板“啪”地合上，声音里带着笑：
“行啊小露，这情绪比预演时还到位！”
收工的时候，雨总算小了些。
狂风也渐渐平息，只偶尔还有几阵微风拂过。
众人抱着器材往棚里跑，顾言却站在原地，看着白露抱着外套往化妆间走——她的发梢还在滴水，淡粉的妆容被雨水晕开，像片被打湿的桃花，那的色泽在朦胧雨色中更显娇柔。
他摸出怀里的伞。
这把蓝布伞是今早特意从道具组顺的，伞骨上还留着前世她摸过的痕迹。
“白老师。”
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泡得发软，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白露回头，她的眼神穿过细密的雨丝，与顾言交汇，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伞面在她头顶撑开，挡住最后一片雨云，伞骨开合的声音清脆悦耳。
顾言递过毛巾，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微微一颤，而白露的手在他的指尖下轻轻颤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
“小心感冒。”
他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在雨中飘散。
她接过毛巾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是片场常用的清凉油，混着雨水的腥气，意外地让人安心，那股味道顺着鼻腔钻入心肺，让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你很特别。”
她笑了，梨涡在雨里若隐若现，那笑容如同雨后天边的一抹彩虹，照亮了顾言的眼睛。
顾言也笑。
他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在心里把“初遇”两个字重重画了道线——比前世提前了三个月，很好。
“顾言！”
赵磊的吆喝从财务棚传来，
“来领今日份钱！”
顾言走进棚子，看见自己的工资条上写着“3小时”。
他记得今天从早七点跟到下午西点，明明是九小时。
赵磊翘着二郎腿啃玉米，见他盯着条子，把计算器拍得山响：
“雨停前不算工时，行规！”
顾言没说话。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是凌晨三点拍的排班表——上面有赵磊亲笔签的“全天在岗”。
他把视频发给陈小曼，备注写着“备份”。
前世他就是吃了没证据的亏，这次，他要把每一步都走得清清楚楚。
夜色渐深时，李志远的电话打了过来。
“明早八点，林导要见你。”
副导演的声音里带着笑，
“他说想聊聊今天的走位——你小子，要出圈了。”
顾言望着窗外还在飘的雨丝，把场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他在“2015年6月17日”下面写：初遇达成，信任链建立，赵磊敌意暴露。
最后画了个箭头，指向明天的日期——那上面，写着“林导面谈”西个大字。
雨还在下，可顾言知道，属于他的晴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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