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时,窗外细密的雨丝正顺着窗棂蜿蜒往下淌,发出轻微的滴答声,那冰冷的触感仿佛透过窗户蔓延到他身边。
他摸黑把场记本塞进帆布包,指尖在封皮上两下——这是老场记张叔退休前送他的,边角磨得泛着包浆的光,像块温热的玉,触手温润。
道具棚的灯亮得刺眼,灯光白花花地刺痛着他的眼睛。
二十几个场记、剧务挤在堆着旧布景片的空地上,空气里飘着霉木料混着烟草的刺鼻味道,钻进他的鼻腔。
副导老周叼着烟站在翻倒的木箱上,后脖颈还沾着没擦净的雨水,那雨水凉凉的,好似随时会滑落。
“刚接到制片方电话,原定明天拍的‘祠堂认亲’戏要砍。”他吐了个烟圈,那烟圈缓缓散开,在空气中弥漫。
“资金链卡壳,置景费砍了一半,那套雕花供桌、鎏金牌位都得退。”
场记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像一群苍蝇在耳边吵闹,顾言盯着老周发红的眼尾。
前世这时候他也站在这儿,听老周说“没办法,资本要保林婉儿的感情戏”,而“祠堂认亲”正是白露角色从野丫头成长为家族主母的关键转折。
那时他攥着场记本不敢出声,看着白露攥白了的指节,听她轻声说“再想想办法”,最后被制片方一句“新人别挑戏”堵回去。
“这戏对我角色很重要。”清冽的女声像根细针戳破嘈杂,那声音清脆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白露抱着剧本挤到前面,发梢还滴着水,水珠滑落的声音格外清晰,浅蓝戏服的领口沾了片碎叶,那碎叶的触感仿佛还能透过戏服传递过来。
“她跪在祠堂里,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才明白,血脉不是枷锁是底气。没这场戏,后面她抗灾救民的动机立不住。”
老周的烟在指间抖了抖,刚要开口,顾言己经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
他翻到折角的那页,声音不高却清晰:“可以改‘灶台认亲’。”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用厨房的土灶当主景,供桌换成腌菜坛,牌位用烧糊的灶王爷年画代替。”
他指着本子上的草图,“灶膛里烧着柴火,那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火星西溅,女主帮养母添火时,养母从灶王爷像后面摸出块裹着红布的族谱——一样能完成身份觉醒,置景费能压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导演老陈从阴影里走出来,接过本子翻了两页,眉峰渐渐舒展开:“这细节——灶王爷像边角卷边,是因为总被烟火熏?”他抬头看顾言,“你昨晚没睡?”
顾言喉咙发紧。
前世他在场记本上画过这张图,却在递出去前被同组场记撞掉,那页纸飘进泥水坑,再没人提起。
此刻他迎着老陈的目光,听见自己说:“昨晚写场记时突然想到的,可能……可能能救救急。”
老陈拍了拍他肩膀:“就按这个改。小露,你今晚和顾言对下细节。”
散会时雨己经停了。
顾言抱着场记本往道具室走,潮湿的地面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裤脚沾了半腿泥,那泥黏黏的触感让他有些不适。
走出道具棚,夜晚的剧组营地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一条安静的小路在月光下隐隐约约,顾言顺着小路往出租屋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潮湿的木料味裹着股清甜的草莓香涌过来。
屋内,老旧的木地板在他们的脚步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白露正踮脚够顶层的旧剧本箱,发梢还沾着水珠,那水珠凉凉的,后颈的碎发被穿堂风撩起,露出一点雪白的皮肤,那皮肤看上去细腻而光滑。
窗外,偶尔传来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顾言!”她转头笑,手里举着本泛黄的《民国宅斗戏集》,“老陈说要参考以前的置景方案,你帮我递下那个藤箱?”
顾言刚搬起藤箱,她的指尖就擦过他手背,那触感轻柔而短暂。
就在这一瞬间,藤箱因为两人的停顿而失去平衡,“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紧接着,红绸、木簪、旧银锁滚落一地,红绸摩擦地面发出簌簌声,木簪和银锁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白露蹲下去捡,发尾扫过他手背,像只温软的蝴蝶,痒痒的。
“对不起啊,我手滑——”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是身后的木架被藤箱带倒了,一摞旧烛台哗啦啦砸下来,那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烛台掉落在地,有的还滚动了几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言本能地圈住她腰,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混着自己的,那心跳声如鼓点般在耳边响起。
此刻,屋内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她仰头笑,鼻尖沾了点红绸碎屑,那红绸碎屑鲜艳夺目。
“我是不是该说‘谢谢英雄救美’?”
顾言喉结动了动,松开手时指尖还残留着她戏服的触感,那触感柔软而顺滑。
她蹲在地上整理银锁,银锁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忽然抬头:“你是不是以前写过剧本?”
顾言的呼吸顿住。
前世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是在他替她挡了第一波黑稿之后。
那时他慌慌张张否认,后来在她的日记本里看到:“那个总帮我记台词的场记,眼睛像藏着星星。”
此刻,他回忆起前世白露退圈时红绳断在热搜评论里,心中一阵纠结,既心疼过去的她,又暗下决心要改变这一切。
“没。”他弯腰捡起根木簪,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玉兰,那玉兰的纹理清晰可见,触手温润。
“就是……爱瞎琢磨。”
白露没再追问,把银锁放进藤箱时,腕间的红绳晃了晃——那是她进组前妈妈编的,说能挡灾。
藤箱盖子合上时发出“啪嗒”一声。
顾言盯着那抹红,突然想起前世她退圈那天,红绳断在热搜评论里,碎成一截截血一样的线,他暗暗握紧了拳头,更加坚定了要改变命运的决心。
深夜回到出租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灯光昏黄而柔和。
顾言的手机在枕头下震动,那震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划开微博,心跳陡然加快——“白露 夜会神秘男”的话题己经挂在实时前三,配图是模糊的照片:他和白露在道具室弯腰捡东西的侧影,配文“新人演员抢戏不成改走捷径?”
他捏着手机的手发紧。
前世这波黑稿是在“祠堂认亲”戏拍完后爆发的,现在提前了三天——资本方等不及了。
他快速截图,连营销号的注册时间、IP地址都保存进云盘,最后点开那个备注“老周”的对话框:“林婉儿的加戏,制片方塞了多少人?”
消息刚发出去,场记群弹出新通知:“明早十点,《茶商之女》男配试镜,顾言准备一下。”他愣了愣——这角色原定是个油头粉面的账房先生,前世是被制片方塞的关系户演砸的。
试镜室的聚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那灯光白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
顾言盯着对面的选角导演,故意把台词念得磕磕巴巴:“夫人,这账……这账对不上。”他挠了挠后脑勺,活像个被抓包的笨手笨脚伙计。
“停!”老陈突然敲了敲桌子,那声音清脆响亮。
“你刚才挠头的动作,像不像被老板娘骂的真账房?”他转向选角导演,“就他了。”
顾言走出试镜室时,白露抱着剧本靠在墙边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暖。
“原来你是演员?”
“我答应过你的。”顾言望着她眼里的光,喉咙发涩。
前世他也是这样,以演员身份站在她身边,却在她被黑时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
这一世,他要站得更近些。
拍摄当天的片场飘着薄雾,那雾轻轻的,如轻纱般笼罩着一切,能见度很低。
顾言化完妆往棚里走,眼角余光瞥见个穿黑夹克的男人。
那人靠在道具车后,手机镜头正对着白露——她蹲在灶前吹火,被烟呛得首咳嗽,那咳嗽声在寂静的片场格外明显,却还笑着对场记比“ok”。
顾言捏紧场记本,装作去拿场记板,绕到男人身后。
他瞥见手机屏幕上的备注:“白鹿 行程 弱点”。
男人转身要走,他一把拽住对方手腕,那触感粗糙而有力。
“兄弟,片场不让拍演员私照。”
“管得挺宽。”男人甩开他,快步往出口走。
顾言望着他消失在雾里,那雾渐渐模糊了男人的身影。
摸出手机给老周发消息:“查下‘星耀娱乐’最近有没有派人来剧组。”
夜风卷着潮气钻进衣领,那潮气凉凉的,让他打了个寒颤。
顾言摸出藏在工装内袋的U盘——里面是《我记得你》的完整剧本,女主的名字空着,等他亲手填上“白露”。
棚里传来白露的笑声:“顾言!灶膛要灭了,快来帮我添柴!”
他望着她被火光映亮的侧脸,那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动人,把U盘按在胸口。
有些话,等剧本交到她手里时再说吧。
那时他要告诉她,十年前的雨夜里,有个人就站在光里,说要替她挡一辈子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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