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跟着小吴往摄影棚跑时,后颈的汗毛都根根首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冷风在轻轻吹拂,带来丝丝凉意。
棚顶那如白昼般明亮的聚光灯,将地面照得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能清晰地听见李志远那如炸雷般的吼声穿透布帘,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第三遍!张哥,您这是跟菜市场大妈吵架还是跟杀父仇人对骂?”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闷热如浪潮般裹着刺鼻的汗味扑面而来,那热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黏腻而难受。
张庆国——那个演卖卤味老张头的中年演员正攥着剧本,额角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洇湿了假发片,那假发片像被水浸泡过的海绵,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
他面前摆着张掉漆的木桌,桌上的卤味道具油光锃亮,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光泽。
可他的声音却比凉透的猪耳朵还蔫,有气无力地说道:
“大妹子,这秤杆儿可不能偏……”
“停!”
李志远把场记板狠狠摔在监视器上,那金属碰撞声尖锐刺耳,像一把利刃划破了空气,让场记小吴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老张头是在护着自己的老主顾,不是给人赔罪!你这语气跟欠了人钱似的,观众看了能信他在这条巷子里卖了二十年卤味?”
张庆国搓着剧本角儿,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番茄,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凸起:
“李导,我也想演得有烟火气,可这台词……”
他翻到折角的那页,
“‘您这筐子压秤砣我能不晓得?’这句太文绉绉了,咱胡同里大爷骂人不这样。”
场记板在顾言兜里硌得生疼,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不断地挤压着他的肌肤。
他望着张庆国发颤的手指,突然想起前世在片场当群演时,也是这个老张头角色,后来因为台词生硬被剪得只剩半分钟镜头,张庆国当场摔了剧本,骂着“老子不干了”退出剧组。
那之后他再没见过这个总给群演塞卤味的老演员。
“李导。
”顾言往前迈了半步,喉咙发紧却压着没抖,“能让我看看张老师的台词部分吗?或许……能调整下情绪逻辑。”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李志远的浓眉拧成疙瘩,手里的场记板敲得桌面咚咚响,那声音像沉闷的鼓点,在空气中震荡:
“顾场记?你是学表演出身还是当导演助理了?”
张庆国倒是先笑了,抹了把汗,那汗水顺着他的手掌滑落,滴在地上:
“小顾,你要真有主意,叔听你的。昨儿我还看你蹲在道具车边,拿小本子记我摆卤味的动作呢。”
顾言接过剧本,指尖刚碰到纸页就烫了似的缩了下——这不就是前世那版让张庆国崩溃的剧本?
平时,顾言总会在闲暇时阅读一些表演相关的书籍,像《演员的自我修养》等,还会反复观看经典的剧目,不断积累着表演知识。
他快速翻到冲突段落,前世记忆像电影快进:
2016年某部胡同剧里,老戏骨用“你当我这秤杆儿是摆设?打我爹那辈儿起,这铜砣子就没偏过!”这句台词拿了最佳男配。
“张老师,”
他指着“您这筐子压秤砣我能不晓得?”那句,“改成‘你当我这秤杆儿是摆设?打我爹那辈儿起,这铜砣子就没偏过!’成吗?”
他又指了指下一句,“后面那句‘都是老街坊,别让我难做’,您说的时候把左手搭在秤杆儿上,拇指蹭蹭铜砣子——就像您平时擦卤味坛子那样。”因为这句台词和当前张庆国所演角色在维护老规矩、老手艺的情境上高度契合。
张庆国眼睛亮了,捏着剧本的手松了:
“小顾,你这改的……像从我嗓子眼里掏出来的话!”
李志远凑过来,盯着被红笔圈出的台词,浓眉慢慢松开。
他的内心开始有了一丝动摇,原本对顾言的质疑,此刻被一丝好奇和期待所取代:“试试。”
场记小吴重新打板,张庆国往椅背上一靠,左手搭在秤杆儿上,拇指轻轻蹭了蹭铜砣子。
顾言站在监视器侧边,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拔高嗓门:
“你当我这秤杆儿是摆设?打我爹那辈儿起,这铜砣子就没偏过!”
尾音带着点老烟枪的沙哑,像砂纸擦过粗瓷碗,那声音粗糙而有力,在片场中回荡。
“都是老街坊,”他低头铜砣子,抬头时眼眶有点红,“别让我这把老骨头,对不起地下的爹。”
片场突然安静了,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顾言听见道具师吸鼻子的声音,李志远的场记板没砸下来,反而轻轻敲了下桌面:
“过。”
张庆国站起来首搓手,眼眶还红着:
“小顾,你这改的比我亲儿子说的都中听。”
陈小曼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举着个保温杯往顾言手里塞:
“我就说吧,顾言昨儿半夜还蹲在路灯下写剧本笔记呢!”她晃了晃手里的牛皮本,封皮磨得发毛,“
你看,这页记着张老师每场戏的情绪节点,连他摸卤味坛子的频率都标出来了。”
李志远抽走本子,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
顾言看着他的手指划过自己用蓝黑墨水写的批注:
“老张头的核心是‘守’——守老规矩,守老手艺,守老街坊。所有动作要贴着‘守’字走。”
纸页边缘还有铅笔写的小注:“张庆国习惯用左手摸物件,设计动作时需配合惯用手。”
“你这笔记……”
李志远合上本子,目光扫过顾言胸前的场记牌,“比我带的三个助理加起来都细。”他突然把本子拍回顾言怀里,“晚上收工跟我去看回放,明天拍小年轻的对手戏,你帮着调调节奏。”
顾言攥着本子,掌心的汗把封皮洇出个湿印子。
前世他蹲在器材堆里看回放时,总听导演骂“群演都比你们有眼神戏”,现在李志远的话像团火,烧得他后颈发烫——这是他第一次被正儿八经当“专业的”看待。
接下来的三小时,顾言跟着李志远调整了三组对手戏。
演小裁缝的姑娘总把“我爹不让我跟你跑”说得像背课文,他想起2018年那部爆火的年代剧,女主角用“我爹……”时先咬了下嘴唇,眼尾发红。
因为这个动作能很好地表现出小裁缝姑娘在面对父亲阻拦时那种纠结、不舍的情绪,和当前演小裁缝姑娘所处的情境相似。
“你教她先低头看手里的针线,线头扯断了再抬头说。”
演汽修工的小伙儿笑起来太刻意,他又想起前世某综艺里表演老师说的“真实的笑会先皱鼻子”:“你试试,先皱下鼻子,再咧嘴——就像你真看见喜欢的姑娘似的。”
李志远抱着胳膊站在边上,开始还皱着眉,后来慢慢摸起了下巴,内心对顾言的认可逐渐加深。
当最后一组戏拍完,灯光师喊“收工”时,他拍了拍顾言肩膀:
“明儿试镜会,你跟我一起坐评委席。”
试镜会的场地听说布置得很精致,有一面大大的镜子,方便演员整理仪态,顾言心里也隐隐期待着能在那里发现更多有潜力的演员。
顾言的心跳漏了半拍。
试镜会?
前世这部剧的女二号试镜被资本塞了关系户,那姑娘演技生硬得像块冻豆腐,最后拖垮了整剧口碑。
他刚要应,裤兜的手机震了——是陈小曼发来的微信:“刚听见制片助理说,星耀娱乐发邮件要换配角,说他们带资进组的演员更合适。”
星耀娱乐。
顾言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
前世白露被黑退圈时,带头买通稿的就是星耀旗下的营销公司。
他望着棚外渐暗的天色,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李志远己经往棚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顾言,发什么呆呢?走啊,去吃盒饭。”
顾言应了声,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望着李志远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试镜会上,那个被资本塞进来的演员在台上磕磕巴巴背台词,而真正合适的姑娘站在后台抹眼泪。
这一次,他要让那姑娘站到聚光灯下——就像他要让白露站到所有该站的位置上一样。
晚风卷着片场的浮尘吹过来,那浮尘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扑在顾言的脸上,痒痒的。
顾言摸了摸胸前的场记牌,新刻的“顾言”二字在暮色里闪着微光。
明天的试镜会,该是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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