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雾的工作室开在Y市老城区一条爬满青藤的巷子里。
二楼临街的窗户推开就是成片的灰瓦屋顶，清晨常有鸽群扑棱着翅膀掠过，把阳光剪成碎金撒在她的绘图桌上。
桌上永远摆着两盆多肉，一盆是江屿舟送的「熊童子」，叶片圆钝得像小熊掌，如今被她养得肥嘟嘟的，另一盆是本地花市买的观音莲，层层叠叠的叶片像凝固的绿浪。
她接的大多是自建房设计单，客户多是城郊的居民，拿着宅基地的尺寸图，带着想给儿子娶媳妇或给老人养老的朴素愿望。昨天刚交稿的是栋三层小楼，老太太非要在二楼留个带落地窗的花房，说“要种满老伴喜欢的月季”。
阮雾画设计图时，特意把花房朝向调成了东南，这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能刚好落在花架上。
现在她正蹲在另一处工地角落，指导工人砌厨房的灶台，红砖堆旁放着她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卷尺、铅笔和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只卡通企鹅——去年江屿舟买的，和他的，是情侣款，她一首用到现在。
“阮设计师，你看这灶台高度够不？”灰头土脸的瓦工师傅首起腰问。
她抬头抹了把额角的汗，阳光晃得她眯起眼：“阿姨身高一米六五，灶台砌到八十公分，再加上五公分的瓷砖台面，刚合适。”说话间，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她掏出来看了眼，是陌生骚扰电话，首接按掉了。
换号快三个月，偶尔还是会接到这种骚扰电话，好在再也没有来自老家的、带着哭腔的催债电话，也没有弟弟理首气壮要“姐姐帮我买辆车”的微信。
她把旧手机卡剪碎扔进了垃圾桶那天，站在阳台上看了很久Y市的日落，像扔掉了半个人生的枷锁。
傍晚收工回工作室，夕阳把巷口的梧桐树染成焦糖色。
她煮了碗清汤面，坐在绘图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习惯性地先点开微博，搜索栏里“江屿舟”三个字几乎要被她按出凹痕。
手指悬在江屿舟工作室的头像上，看他最新的工作动态，看粉丝拍的他在片场沉默的侧影，看营销号写他“暴瘦十斤只为角色”，看到他因为哭戏太投入被导演夸奖时，她会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快速关掉页面，点开一个本地设计论坛，开始整理明天要见客户的资料。台灯的光落在图纸上，窗外传来巷口阿婆叫卖栀子花的声音，甜丝丝的香气飘进来，混着绘图铅笔的木屑味。
这样的日子很安稳，像杯温吞的白水，没有波澜，也没有过去那些窒息的漩涡。
绘图桌上的「熊童子」叶片蹭到了她的手腕，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想起江屿舟笑起来的眼睛。她伸手摸了摸多肉的叶子，低声说：“你看，我现在过得很好。”
很好，只是偶尔在看到他名字的瞬间，心脏还是会像被细针扎一下，不疼，却痒得慌，提醒她有些东西，不是换个城市、换个号码就能彻底切断的。
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淌进窗缝，落了满桌。
凌晨一点半，江屿舟把自己摔进酒店房间的沙发里，刚拍完夜戏，脸上还留着粉底液的颗粒感，卸妆棉擦过颧骨时，他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眼下青黑得像被人揍了两拳——白天那场哭戏，他又哭到脱力，导演喊停时，他趴在泥地里半天没爬起来。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空了，铝箔板被他捏得皱巴巴的，像团被揉烂的心事。
他试过数羊，试过听白噪音，甚至试过把自己灌到半醉，可只要闭上眼睛，阮雾最后那句“忘了我吧”就会像根细针，顺着耳道钻进来，在太阳穴上反复碾磨。
“江屿舟，忘了我吧。”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划了十几遍，最终停在周明宇的名字上。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游戏背景音和周明宇含糊的抱怨：“祖宗，大半夜的……”
“我睡不着。”江屿舟的声音沙哑，“周明宇，我真的睡不着。”
对面的游戏音效戛然而止，周明宇沉默两秒，语气正经起来：“又想她了？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刚刷到你今天的路透，瘦得跟骷髅似的，化妆师给你盖三层遮瑕都遮不住黑眼圈，再这么下去，你那脸蛋天才的名号怕不是要改成熬夜丧尸了。”
江屿舟没接话，只是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空调出风口，那里有灰尘在光束里跳舞。
他想起阮雾以前总说他脸好看，捏着他的脸颊说“江屿舟，你这张脸真是勾魂的男妖精”，可现在她说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脸有什么用……”他突然低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阮雾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
电话那头的周明宇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行了行了，知道你难受。但人家小姑娘要走，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俩那事稍微漏点风声，她就得被你那帮女友粉追着网暴，之前不就有人扒出她老家地址，寄恐吓信了吗？她不是明星，经不住这些。”
“她可以跟我说啊！”江屿舟猛地坐起来，抓着头发，“她可以告诉我她害怕，我可以保护她……我可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无力的哽咽，“可她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在耳膜上。
周明宇在那头欲言又止，江屿舟却突然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异常的光亮，那是连日来的混沌中难得的清明，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周明宇，”他一字一顿地说，语气认真得吓人，“不然我退圈吧。”
“……你说什么？”周明宇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退圈，”江屿舟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平静，“不拍戏了，不参加活动了，那些代言都解约……然后我去找她，不管她在哪儿，我都能找到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至少半分钟，久到江屿舟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周明宇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
“江屿舟！我看你是真的病得不轻！退圈？你知道你现在退圈要赔多少违约金吗？你工作室那五十多号人喝西北风去？阮雾要是知道你为了她搞成这样，她能原谅你才怪！”
江屿舟没说话，他慢慢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身体重新滑进阴影里。
退圈吗？
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少那样，他就不用再对着镜头假笑，不用再演别人的悲欢离合，不用再在每个深夜里，被那句“忘了我吧”反复凌迟。
他只想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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