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镜上那场惊世骇俗的五色风暴与最终诡异溃散的混沌漩涡，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镇渊城中心广场炸开了锅。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城墙。
“五行俱全？那是什么怪物灵根？”
“品阶待定？从未听过这等评判！”
“竟被玄冥长老亲自督导？那神秘长老据说几十年没收过徒了！”
“李家…李家这是要出真龙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聚焦在玉台边缘那个沉默伫立的瘦小身影上。李戮低着头，破旧的衣袍下摆还在滴落泥浆，小腿的伤口渗出的血将泥泇染成暗红。他对外界的议论置若罔闻，体内那残破的混沌根基在强行切断与窥天镜五行之气的连接后，正传来阵阵尖锐的反噬剧痛，比荆棘刺骨泽的伤口更甚。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高台之上，云清子长老温润的目光在李戮身上停留片刻，转向身旁的灰袍修士玄冥：“玄冥师弟，此子…便交予你了。”
玄冥微微颔首，兜帽下看不清表情，只发出沙哑的回应：“嗯。”
“镇渊李家，李戮！”负责唱名的中年修士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朗声宣布结果，“五行灵根俱全，品阶待定！准入昊天宗外门药堂，由玄冥长老督导！”
尘埃落定。
李戮缓缓走下玉台，每一步都牵扯着体内的剧痛。人群下意识地为他分开一条通道，目光复杂，敬畏、好奇、厌恶交织。他径首走向李家队伍所在的角落。
“小六！”李萱第一个迎上来，眼中含着泪光，是真心实意的激动与后怕，“太好了！你做到了！”她掏出丝帕想擦他嘴角的血迹，却被李戮偏头躲过。
李幽紧随其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姐姐的欣慰笑容，眼底深处的算计却冰寒如刀：“恭喜六弟，一鸣惊人。玄冥长老亲自督导，前途无量。”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记住姐姐的话，李家是你的根。入了仙门，更要时刻想着家族。”
李狂抱着胳膊，粗犷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一丝被抢了风头的不爽：“嘿！你小子…藏的够深啊！五行俱全？听着就唬人！”他重重拍了拍李戮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李戮体内剧痛更甚，身形微晃。
李炎站在最外围，周身那层骄傲的光环仿佛被李戮身上残留的窥天镜五色余晖彻底击碎。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双看向李戮的眼睛，燃烧着赤裸裸的嫉妒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五行俱全？凭什么！他堂堂火灵圣体，竟被一个“妖孽”盖过风头？还被那神秘莫测的玄冥长老看中？强烈的屈辱感灼烧着他的理智。
“哼！”一声冰冷的怒哼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身戎装的李擎不知何时己来到近前。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李萱、李幽、李狂，最后落在李戮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审视与一种更深沉的冰冷。
“父亲召见。”李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不容置疑，“即刻回府。”
将军府，书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北境最冷的寒夜。李诞并未卸甲，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背对着门口，只留下一道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李戮站在书房中央，依旧穿着那身脏污的布衣，与书房内厚重的紫檀木家具、墙壁上悬挂的狰狞妖兽头颅、以及弥漫的淡淡血腥与墨香格格不入。他低着头，沉默。体内的剧痛在将军府这肃杀威严的环境下，似乎被暂时压制，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五行俱全？”李诞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眸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李戮，“倒真是出乎本将意料。”
他踱步上前，每一步重甲摩擦的铿锵声都敲在人心上。最终停在李戮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他厌恶了十三年的儿子。
“窥天镜异象，玄冥长老青眼…这些，不过是虚妄的浮萍。”李诞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昊天宗，是龙潭虎穴，亦是修罗场。你那点妖孽之力，在真正的修士面前，不堪一击。”
“本将不管你是什么灵根，也不管你得了谁的青眼。”他微微俯身，带着血腥与铁锈气息的威压笼罩住李戮瘦小的身躯，“记住，你身上流的是李家的血！你这条命，是李家给的！若在昊天宗行差踏错，辱没了李家门楣…”
李诞的手掌猛地按在身旁那张坚硬如铁的紫檀木书案上。
“咔嚓！”
一声脆响！厚达数寸的坚硬桌面，竟被他单掌硬生生按出一个寸许深的掌印！木屑飞溅！
“…那便如同此案！”李诞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眼神中的警告如同实质的寒冰，“滚出去！明日自有人送你去昊天宗山门！”
李戮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并非被威压所慑，而是体内混沌根基因这骤然降临的杀意与压力再次躁动。他依旧沉默，空洞的眼神扫过那个深深的掌印，然后默默转身，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走出了这间冰冷压抑的书房。身后，李诞那如同冰原孤狼般的身影，在烛光摇曳中，显得格外森然。
***
昊天宗山门，悬于九霄云外，万仞绝壁之上。云雾缭绕，仙鹤清鸣，琼楼玉宇在云海中若隐若现，一派仙家气象。
负责引路的外门弟子将李戮带到一处极其偏僻的山坳。此处灵气非但不浓郁，反而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寒。山坳深处，一个毫不起眼的洞口被厚重的、凝结着万年玄冰的藤蔓遮蔽着，寒气扑面而来，洞口上方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古篆——玄冥。
“玄冥长老洞府到了，你…好自为之。”引路弟子打了个寒颤，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御剑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冻僵。
李戮站在洞外，刺骨的寒气让他单薄的衣衫形同虚设。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入肺，反而稍稍压制了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饥饿”感。他拨开垂落的冰藤，踏入洞中。
洞内景象与洞外的阴寒截然不同。并非想象中冰窟的模样，反而异常宽阔。洞顶并非岩石，而是深邃的、如同真实夜空般的穹顶，点点星辉洒落，照亮洞府。地面是温润的暖玉铺就，抵消着外界的寒气。洞府中央，有一汪丈许方圆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平静无波，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极寒气息。潭边，只有一张万年寒玉雕成的蒲团。
玄冥长老依旧隐在宽大的灰袍兜帽下，盘膝坐在寒潭边，仿佛与那极寒融为一体。察觉到李戮进来，他并未抬头，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着洞壁，在空旷的洞府中回荡：
“坐。”
李戮依言在寒玉蒲团上坐下，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蒲团透入骨髓，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体内的混沌黑洞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极致低温而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昊天宗，修真界巨擘。修真之途，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以强己身。”玄冥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最基础的常识，“其道统，始于引气入体，淬炼筋骨皮膜，此为炼体境。引天地灵气，开辟丹田气海，化气为力，是为凝气境。气海凝液，筑大道之基，是为筑基境。金丹既成，大道可期，是为金丹境。破丹成婴，神游万里，是为元婴境。化神合道，触摸天地规则，是为化神境。渡劫飞升，超脱此界，是为渡劫境。每一境，分初、中、后、圆满西阶。”
“汝之五行灵根，亘古罕见。然，”玄冥话锋一转，兜帽似乎微微抬起，两道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落在李戮身上，“窥天镜前，五行之气欲纳汝体，汝身却如无底深渊，反噬其力，自伤本源。此非灵根之过，乃汝身有‘缺’。”
李戮心头剧震！这玄冥长老，竟一眼看穿了他体内最大的秘密！
“伸出右手。”玄冥命令道。
李戮依言伸出沾满污垢和老茧的右手。玄冥并未触碰他，只是隔空虚点。一道灰蒙蒙、凝练到极致、带着死寂与冰冷气息的指风，无声无息地没入李戮掌心！
“唔！”李戮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那灰气入体，如同最锋利的冰针，瞬间刺向他体内那残破的混沌根基！
嗡！
沉寂的混沌黑洞仿佛受到了致命的挑衅，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吸力！不再是吞噬生命本源时的贪婪，而是一种被侵犯核心领地后的狂暴反击！一股源自混沌、带着破灭与虚无气息的力量，本能地迎向那道入侵的灰气！
嗤——！
两股力量在李戮体内无声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空间被瞬间撕裂、万物被强行湮灭的恐怖感！李戮感觉自己像个被吹胀又瞬间被戳破的皮囊，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揉碎！他“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液落在暖玉地面上，竟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玄冥长老的身体也微不可察地一震，宽大的灰袍袖口无声地湮灭了一角，露出下面干枯如树皮的手指。
洞府内死寂一片。唯有寒潭水面，因方才那无形的交锋，荡开了一圈圈细微到极致的涟漪。
良久，玄冥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那亘古不变的语调中，竟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惊疑与凝重：
“混沌…本源之缺？”
他缓缓收回手指，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更加深邃。
“汝之根基，非寻常破损。乃本源枯竭，大道有伤，如天地初开时之裂痕。”玄冥的声音带着洞悉本质的冰冷，“寻常灵气，乃至五行精气，于汝而言，如同滴水入熔炉，非但无补，强行吸纳只会引动汝体内那‘缺’之本能反击，反噬自身，适才窥天镜反噬便是明证。汝身如漏斗，亦如饕餮，存不住，更喂不饱。”
李戮捂着剧痛欲裂的胸口，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玄冥的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将他心中那点刚燃起的、关于仙门修复根基的希望之火，无情浇灭。
“师尊…弟子…该如何？”他声音嘶哑，带着血沫。
玄冥沉默片刻，目光似乎穿透洞府，投向那深邃的“夜空”。
“欲补此缺，寻常路径己绝。”他缓缓道，“唯有寻那天地初开、鸿蒙未判之际，自然孕育的‘先天之物’。”
“先天之物？”李戮茫然。
“混沌初分，清浊始判，五行未定之时，天地间诞生的第一缕火，谓之‘先天离火之精’；第一缕水，谓之‘先天玄冥真水’；第一缕金气，谓之‘先天庚金之魄’；第一缕木气，谓之‘先天建木之根’；第一缕土气，谓之‘先天息壤’…此等神物，蕴含宇宙开辟之初最原始、最本源的混沌造化之力。或可…滋养汝体内那残破的混沌之种，填补那大道之缺。”
玄冥的声音带着一种描述禁忌的肃穆。
“然，先天之物，乃天地至宝，多存于九幽绝地、混沌裂隙、或为上古大能禁制封存。踪迹缥缈，得之需逆天机缘，更需…逆天之力。强取豪夺，往往十死无生。”
李戮呆呆地听着。先天之物？九幽绝地？混沌裂隙？这些名词如同天方夜谭，离他这刚刚踏入仙门的凡俗弃子遥远得如同星辰。体内那残破根基传来的剧痛与空虚，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死路！
“汝之五行灵根，与万物亲和，或为一线生机。”玄冥的目光重新落回李戮身上，那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命运的箴言，“感知，寻觅…此道艰难，九死一生。如何抉择，在汝自身。”
洞府内再次陷入死寂。寒潭的黑水倒映着洞顶虚幻的星辉，也映着李戮苍白失血、眼神从茫然逐渐凝聚起冰冷决绝的脸庞。
先天之物…混沌裂隙…
体内那沉睡了十三年的、属于天书残灵的冰冷烙印，在绝望的深渊边缘，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聚残篇！补天书！**
寻找天书碎片，与寻找先天之物，两条荆棘之路，在命运的岔口，竟诡异地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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