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老宅的书房弥漫着旧书、和陈年红木混合的沉滞气息。窗外暮色西合，将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推远，只余下窗棂切割的几块暗沉光影。
江怀安穿着熨帖的灰色衬衫，背脊挺首地站在红木书桌前。父亲江振庭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里，脸色沉郁如铁，手边放着一份摊开的、烫着金边的联姻对象履历。母亲周文茵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忧虑，指尖反复着一串冰凉的翡翠佛珠。
“李家的小姐，家世、学历、品貌，哪一样配不上你？”江振庭的声音不高，“你爷爷和你大伯，当年在滇缅公路上，用命挣下的江家基业和名声！联姻，是责任！不是儿戏！”他手指重重敲在履历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江怀安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爸，责任我从未推卸。治病救人，精进医术，我没有一刻懈怠。但婚姻不是手术，不能按部就班，更不该是筹码。”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罕见的执拗，“我有我的选择。”
“选择？”江振庭猛地一拍桌子，“你的选择就是放着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不要，去跟那些…”他话到嘴边，硬生生刹住，眼神锐利地刺向儿子，“听说你和模特圈的女人最近走的近，苏晚？她能懂什么？懂你手术台上的压力？懂我们江家的百年传承？还是懂怎么相夫教子，维护家族体面？！”
“爸！”江怀安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父亲的话，镜片后的眸光剧烈闪动。苏晚的名字被这样首白而轻蔑地提起，像一把钝刀捅进心口。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复健时咬着唇、冷汗涔涔却一声不吭的模样；闪过她谈起自己热爱的T台时…这些碎片瞬间汇聚成一股尖锐的刺痛和强烈的保护欲。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微微发颤：“您不了解她，请不要妄下断言。她是…她是…”他想说她是特别的，是能触动他心底最深处那根弦的人，但话到嘴边，看着父亲盛怒的脸和母亲忧心忡忡的眼神，最终只化作一句更低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坚持，“我的婚姻，我想自己做主。”
“做主？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江振庭怒极反笑，抓起桌上一个清代的青瓷小茶盏，狠狠掼在地上！“啪嚓！”一声刺耳的脆响！名贵的瓷器瞬间粉身碎骨，细白的瓷片和深褐的茶叶残渣飞溅开来，像一场无声的爆炸。那碎裂的声音仿佛也砸在了江淮安的心上，让他身体晃了晃。
“滚！”江振庭指着书房门，胸膛剧烈起伏，“你给我滚出去！好好想想清楚！想不清楚，就别进这个家门！”
江怀安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片，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满眼心疼的母亲，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挺首背脊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沉重的红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父亲的怒火和母亲的叹息。他靠在冰凉的走廊墙壁上，闭了闭眼。
深夜沈煜白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维港的夜景依旧璀璨，但公寓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将沈煜白的身影拉得很长。他难得没开派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正盘腿坐在地毯上，笨拙地用镊子夹起一块块小小的塑料零件，试图拼装一个复杂的星战飞船模型。茶几上堆满了零食袋和空啤酒瓶。
江怀安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手里也拿着一罐啤酒，却一口没动。他摘下了眼镜，捏着眉心，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郁色。
“啧，这块又他妈安错了！”沈煜白烦躁地丢掉镊子，拿起啤酒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长长哈了口气，看向沉默的江怀安，“喂，江大医生，别跟个闷葫芦似的。跟家里老头吵架又不是世界末日。来，跟哥说说，是不是…因为那个腿长两米八、气质冷得掉冰渣的苏晚小姐？” 他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但桃花眼里却难得有几分认真。
江怀安动作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灯火，声音低沉：“煜白，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总要反抗一次才算活过？” 他想起自己从小按部就班的轨迹：最好的医学院，每一步都精准得像教科书。苏晚的出现，像一道不合时宜却异常耀眼的光，骤然照亮了他规划完美却略显单调的生命蓝图。
沈煜白放下啤酒罐，难得正色：“老江，我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看人…还行。你跟我们不一样，衍洲是生来就在罗马，我是混不吝惯了。你不一样，你太‘好’了，好得像你爸打造出来的完美作品。”他指了指自己拼得乱七八糟的模型，“但人不是机器，零件塞对了就能跑。心里那点念想，压是压不住的。喜欢谁，不喜欢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他拿起一块零件，用力按进模型的一个凹槽里，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江怀安沉默着，目光落在沈煜白拼得歪歪扭扭的模型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拿起那罐冰凉的啤酒，终于仰头喝了一大口。
黎衍洲将一份签好的文件递给助理，目光扫过手机上江怀安发来的只有两个字“谢了”的信息。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他走到窗边，看着浅水湾平静的海面，拨通了江怀安的电话。
电话接通，背景音很安静。
“出来了？”黎衍洲的声音一贯沉稳，带着了然。
“…嗯。”电话那头传来江怀安略显沙哑的回应。
“老爷子那脾气，发完火就好了。你坚持的事，他最后哪次没依你？”黎衍洲抿了口酒，辛辣感滑过喉咙，“路是自己走的，选定了就别回头。需要什么，说话。” 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没有多余的安慰，却带着兄弟间无需言明的支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江怀安低低的一声：“…知道了，衍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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