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花园暮色西合，苏若蘅抱着刚晒好的药草经过九曲回廊，忽见前方太湖石后闪过玄色衣角。
她下意识蹲身躲进蔷薇花丛，指尖被尖刺划破的瞬间，听见探子压低的嗓音混着风送来：
“启禀大皇子，卑职查清楚了——太子殿下三个多月前重伤，是被山里医女所救，后那名医女被发卖青楼，在青楼自刎，太子赶到时杀了那青楼全部老鸨与龟奴，自此夜夜梦魇……”
“妓子？”石栏上的鎏金麒麟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萧烬珩的声音带着淬毒的笑意，“一个妓子竟能让储君魂不守舍？此事若让父皇知道，太子为贱婢荒废朝政……”
苏若蘅攥着药草的手骤然收紧，干燥的合欢花簌簌掉落。
“把证据找出来，”萧烬珩的靴底碾过落在石桌上的花瓣，“再查查那妓子有无亲人在世，本王要让父皇看看，他寄予厚望的好儿子，是如何为红颜祸水掏空了身子。”
夜风掀起苏若蘅的素色裙摆，她望着大皇子腰间晃动的玉带銙，忽然想起竹林里养伤的少年将军总说“阿渊”是小名，却从未提过姓氏，首到此刻她才惊觉，蟒纹乃皇子专属，“烬渊”二字，分明是烽火燎原后余烬中的深渊。
探子离去的脚步声渐远，苏若蘅扶着廊柱站起身，药草撒了一地。
大皇子要的“证据”近在眼前，而她这个本该殒命的“贱婢”，此刻正握着能将太子推入深渊的利刃。
她忽然明白为何施针时萧烬渊总盯着她的伤疤，为何那碗槐花蜜的药汤能让他安睡——他一首在等一个死人，而活人却成了政敌手中最毒的箭。
暮色漫过东宫檐角时，苏若蘅攥着新制的草药眼罩站在寝殿外。
桑皮纸包裹的药包里，晒干的合欢花与薰衣草混着她独有的皂角香，这是她想了三日的借口——“安神眼罩需贴身调制，恳请殿下容奴婢近前”。
汪德顺狐疑地盯着她袖口的补丁，最终还是掀开了云母屏风的流苏。
屏风后的烛火比往日亮了三分，萧烬渊斜倚在软榻上，月白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的锁骨比案头的羊脂玉更白。
苏若蘅的心跳在看见他腕间那道箭伤时骤然失序——当年竹林里她用嚼碎的草药敷过的伤口，此刻正隔着一层薄纱般的皮肤，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何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从她手中的药包移到脸上。
苏若蘅猛地低头，发间木簪擦过屏风发出轻响，这才想起用事先备好的粗布帕子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的眼睛也垂着，能看见他膝头摊开的素绢。
那上面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一名医女的肖像，正是她自己。
苏若蘅的指尖戳破了药包纸，薰衣草碎屑簌簌落在金砖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江山为聘：孤的医妃谁敢动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殿内放大。
“回殿下，”她刻意将声音压低，模仿药谷村老巫医的沙哑腔调，“奴婢新制了安神眼罩，需用温热药气熏蒸眼眶……”话音未落，便见他怀里滚出半卷画轴，露出的绢面上是她低头煎药的侧影，连耳后那颗细小的泪痣都描摹得清清楚楚。
原来不是幻觉。
那些在汤药里尝到的槐花蜜甜，施针时感受到的灼热目光，全因他以为早己殒命的“阿蘅”。
苏若蘅以为他去过乱葬岗，埋葬了过去，却不知自己成了悬在他心尖的利刃，每一夜失眠都是在凌迟他以为失去的魂灵。
“抬头给孤看看。”萧烬渊忽然开口，指尖抚过画中女子的泪痣。
苏若蘅浑身一僵，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雷的针，正一寸寸扫过她裹着帕子的脸。
她猛地抬手将草药眼罩按在他眼上，借着调整位置的动作侧过身，用袖口蹭去瞬间涌出的泪：“殿下，奴婢面目丑陋，以免冲撞圣驾……”
这话显然骗过了他。
当苏若蘅重新转过身时，看见他己闭上眼，乖乖敷着那眼罩，像极了当年在竹林里装睡逗她时的模样。
银针刺入攒竹穴的瞬间，她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气息拂过她的手背，带着沉水香与一丝若有似无的槐花甜。
“你家乡何处？可曾听过药谷村……”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苏若蘅的心跳几乎停了。
她能看见他喉结滚动的弧度，能闻到他发间未干的水汽，却只能用粗哑的声音挣开：“殿下，奴婢家乡在北边，不曾听过药谷村。”银针在她颤抖的指尖晃了晃，险些刺偏，她连忙将眼罩按在他眼上，温热的药气瞬间遮住了他探究的目光。
“殿下别动，”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平稳，“此穴连着眼神经，稍有差池便会视物模糊。”
屏风外传来汪德顺咳嗽的声音，苏若蘅趁机退后半步。
透过眼罩的缝隙，她看见萧烬渊睫毛上凝着的水汽，忽然想起那年竹林落雨，他也是这样闭着眼任她擦拭脸上的泥污。
如今隔着一层浸满药气的桑皮纸，她与他之间，却隔着乱葬岗的腐肉、青楼的血光，以及大皇子磨得锃亮的屠刀。
更漏敲过二更时，苏若蘅抱着药箱走出寝殿。
原来阿渊就是萧烬渊，那个她捡回家的少年将军，如今是困在东宫寝殿里，为“死去”的她夜夜失眠的储君。
而她这个本该成为他救赎的人，此刻却成了大皇子手中最锋利的剑，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刺穿他的心。
夜风掀起她的素色裙摆，露出脚踝上未愈的鞭痕，苏若蘅望着偏殿方向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药谷村的老人们常说：命里有时终须劫，劫后余生亦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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