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本该是稻浪翻金的时节。如今,举目望去,却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浑浊泽国。
房屋倾颓,树冠半没在黄褐色的泥水里,漂浮的杂物和牲畜的尸体在浑浊的水面上沉浮,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
侥幸逃到高处的灾民们,挤在临时搭起的简陋窝棚里,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而在这片绝望的灰黄底色上,一抹玄色的身影,却如同定海神针,带来了截然不同的生气和希望。
萧烬渊来了。
他不是坐在高头大马上巡视的储君,也不是在临时搭建的行辕里发号施令的贵人,他就在这片泥泞和污秽的最中心。
在临时疏通的河道旁,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断枝残骸奔涌,随时可能再次冲垮那刚刚垒起的薄弱土堤。萧烬渊就站在齐膝深的冰冷泥水里,赤着脚,裤腿高高卷起,露出沾满泥浆的小腿。他手中握着一把沉重的铁锹,正和十几个同样满身泥泞的汉子一起,奋力地挖掘着堵塞的淤泥,加固着摇摇欲坠的堤岸。
冰冷的泥水溅在他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汗水混着泥浆从额角那道淡红的疤痕旁滑落。
“快!这边再加几袋沙土!堵住那个口子!”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坚定力量,指挥若定。
“殿下!小心!” 一个老农惊呼,眼看一段被水泡松的堤岸就要塌陷,正砸向萧烬渊站立的位置!
萧烬渊反应极快,猛地将身边一个吓得呆住的年轻灾民往后一拽,自己则借力侧身翻滚,险险避开了轰然砸落的泥块土方。
他浑身溅满泥点,狼狈不堪,却立刻从泥水里爬起,抹了把脸,吼道:“愣着干什么!快填上!”
这一幕,被无数双躲在窝棚里、或站在稍高土坡上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殿下…他…他真的在挖泥啊!”
“天爷!那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怎么…怎么比咱泥腿子还像泥腿子!”
“他刚救了三伢子!自己差点被埋了!”
“快看!殿下又下去了!”
窃窃私语迅速在死气沉沉的灾民间传开,那些麻木空洞的眼神里,渐渐燃起了微弱的光。
在散发着浓重草药味和病人呻吟的临时医棚里,萧烬渊俯身在一个高烧呓语的孩子身边,用沾湿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孩子滚烫的额头。
旁边熬药的砂锅沸腾着,苦涩的药气弥漫,一个老御医急得首跺脚:“殿下!使不得!您千金之躯,万一过了病气…”
萧烬渊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孤的身体自己清楚。这孩子烧得厉害,药煎好了立刻端来。” 他小心地扶起孩子,用勺子一点点喂下温水,无比耐心。
“殿下…殿下在亲自照顾狗蛋!”
“菩萨啊…这是活菩萨转世吧…”
“谁说贵人眼里没有咱们草民的命?殿下他…”
低低的啜泣声在医棚角落里响起,那是绝望中看到一丝光亮后的本能宣泄。
在分发稀粥的临时粥棚前,长长的队伍排到了泥水边缘。
萧烬渊就站在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旁,亲自拿着长柄勺,一勺一勺地将稀薄的米粥舀进灾民们捧着的破碗、瓦罐里。
他高大的身影在氤氲的热气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
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接过粥碗,浑浊的老泪纵横,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跪下磕头:“太子爷…您的大恩大德…”
萧烬渊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胳膊,“老人家,使不得。快趁热喝,暖暖身子。” 他目光扫过后面同样面黄肌瘦、眼中带着期盼的人群,扬声道:“都排好队!人人有份!朝廷的赈粮己在路上!再撑几日!孤与你们同在!”他确实做到了,灾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就连就寝的营帐也是临时搭建在泥地上。
灾民们上月刚送走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大皇子,没想到身份更尊贵的太子竟是如此爱民如子。
“殿下千岁!”
“太子爷爱民如子啊!”
“我们有救了!太子爷不会丢下我们的!”
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拥戴,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在人群中轰然爆发,那一声声“太子爷”,不再是疏远的尊称,而是饱含着劫后余生的依赖和发自内心的崇敬。
萧烬渊爱民如子,毫无太子架子的名声,迅速传遍了灾区的每一个角落,也狠狠扎进了远在行辕深处、某个阴暗房间里的人心中。
大皇子萧烬珩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摔在桌上。
“爱民如子?毫无架子?与泥腿子同吃同住?!” 他脸色铁青,因连日来的挫败和嫉恨而扭曲,“好一个萧烬渊!好一个收买人心!他倒是会演!踩着本王的尸骨,成就他的贤名!”
他焦躁地在狭窄的房间里踱步,江南的烂摊子是他无能捅下的篓子,如今却成了萧烬渊收拢民心、稳固储位的踏脚石,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殿下息怒…” 角落里,一个身着不起眼灰布短打、面容精悍的汉子低声道,他是萧烬珩从京城带来的死士头领,代号“影枭”,“萧烬渊如此做派,无非是想在民间博取声望,稳固其位。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这东西,最是易变。”
萧烬珩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影枭:“说下去!”
影枭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声音压得更低:“灾民如今视他为救星,不过是因为他带来了粮食和希望。若…这希望突然变成更深的绝望呢?若…他们赖以活命的水源,突然变成了催命的毒药呢?”
他上前一步,凑近萧烬珩耳边,“属下探得,因水患,灾民多聚集于几处高地,饮水皆赖附近几口未被完全淹没的深井取用。只需…” 他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下药手势,“一点‘鸩羽’…无色无味,入水即化,发作虽缓,却如附骨之疽,腹痛如绞,腹泻不止…体弱者,不出半月,便能熬干精血而亡!”
“届时,灾民腹痛成片,哀鸿遍野,必生大乱!” 影枭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阴冷,“他们只会以为是瘟神作祟,或是…萧烬渊带来的‘不祥’!他所谓的‘爱民如子’,顷刻间便会化作‘招灾引祸’的罪证!民心?呵,在死亡和痛苦面前,那点感激算个屁,愤怒的灾民,就是最锋利的刀!”
“好!” 萧烬珩猛地一拍桌子,“此事,必须做得干净,就用…鸩羽,剂量…加倍!本王要这江南的‘祥瑞’,变成他萧烬渊的葬身之地!”
“属下遵命!” 影枭眼中凶光一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几日后,一个看似寻常的黄昏。
一处灾民聚集的高坡上,那口供应着数百人饮水的老井旁,排着长长的队伍。疲惫的灾民们提着木桶、瓦罐,麻木地等待着那维系生命的清水。
几个半大的孩子嬉闹着从井边跑过。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挑着空水桶、穿着破烂、低着头、毫不起眼的“灾民”,在轮到他打水时,借着弯腰探入井口的瞬间,手腕极其隐秘地一抖。
一撮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奇异灰蓝光泽的粉末,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幽深的井水中,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消弭无踪。
“鸩羽”…入水无形,索命无息。
灾难,在无声中悄然降临。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身体虚弱的人,在深夜或凌晨时分,突然感到腹部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绞痛。
那痛楚来得毫无征兆,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肠胃里疯狂搅动,紧接着便是无法控制的剧烈腹泻,排泄物带着恶臭和隐约的黑褐色。
虚脱、冷汗、高烧接踵而至。
“怕是…吃坏了东西…” 临时医棚里,仅有的几个郎中忙得焦头烂额,起初并未在意。灾后环境恶劣,痢疾本就常见。
然而,仅仅一夜过去。
如同瘟疫蔓延,不,比瘟疫更快、更猛烈,成片成片的灾民开始倒下。
痛苦的呻吟声、凄厉的哀嚎声、孩童无助的啼哭声,瞬间撕破了黎明前短暂的宁静。
“啊——!我的肚子!痛死我了!”
“娘!娘你怎么了!醒醒啊!”
“水…水…给我水…” 一个汉子捂着绞痛的腹部,踉跄着扑向水缸,舀起一瓢水猛灌下去,试图缓解那火烧火燎的干渴和剧痛。
然而,清水入喉,非但没能缓解,反而如同滚油泼进了火堆,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痉挛!他“哇”地一声,将刚喝下去的水连同胃里的酸液、胆汁全部呕了出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
(http://www.220book.com/book/R2Y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