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孤零零地杵在一个早己干涸、只剩下龟裂黑泥和几根风化兽骨的浅坑里，像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破布偶。
可偏偏，那双浑浊的鹤眼里，却凝固着一种近乎愚蠢的固执，死死“钉”在那里，守着那堆早己朽烂发臭、毫无价值的烂骨头，仿佛那就是它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念头，像一根在污血里浸泡了万年、早己锈迹斑斑的毒针，毫无征兆地出现，然后朝着金炫神心窝子最深处、那点被小心翼翼掩埋了几万年的憋屈、不甘与深沉的悲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
“咳！”他猛地呛咳出声，像是要把那根无形的毒针咳出来，脸上努力挤出更深的、干瘪如枯树皮的笑容，粗糙如砂砾的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互相搓揉着，仿佛要搓掉一层看不见的污垢，
“宫主见笑，是小的嘴碎，该打，该打！”他陪着小心，声音干哑，“不过嘛……宫主您明鉴，咱们这些飞升上来的苦哈哈，也不是……也不是一点甜头都没尝过。”他浑浊的眼中，在提到某个词时，竟真的努力挣扎出一丝微弱的、带着苦涩回味的暖意，像是沙漠旅人回忆海市蜃楼里的甘泉，“哪个刚刚挣脱下界樊笼、初临仙界的飞升修士，不是就近找个仙宫衙门，巴巴地去登个记，领块‘返乡令’？嘿，揣着那牌子下去溜达几天……”他眼神微微恍惚了一瞬，似乎真的看到了下界那些敬畏仰望的目光，“能暂时隔绝下界那污浊劣等灵力的侵蚀，感受一下那点残存的、干净的灵机……好歹……也算衣锦还乡，在那小小的泥窝子里，做几天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大能’，不是么？”
他说着，那丝暖意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
嗒。
嗒。
嗒。
回应他的，只有紫依依指尖敲击玄冰案几那单调、冰冷、带着节奏的轻响。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更漏，一下下，无情地碾碎了他试图抓住的那点虚幻暖意。
紫依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金炫神，穿透了厚重的殿墙，投向更遥远、更模糊的时空乱流。一丝极淡、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嘲弄，在她完美无瑕的唇角凝结。
返乡令？
当年……他紫依依，以凡俗之躯，于末法时代天地灵气彻底枯竭、大道断绝的死寂绝境中，硬生生劈开那万古未有的死劫！以世间唯一的光焰之姿，踏碎虚空，悍然飞升！那是何等的绝世风采？何等的不世之功？整个下界残余的生灵，都曾目睹那撕裂黑暗的璀璨光柱，将他奉为神话！
然而，那无上的荣光，在他双脚踏入这所谓“仙界”的瞬间，就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摔得粉碎！
迎接他的，没有鲜花，没有赞誉，没有应有的尊重。只有玄负天枢司那冰冷、巨大、如同墓碑般耸立的“负”字牌匾，带着无情的规则之力，轰然砸落！他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像丢垃圾一样，塞进了这庞大仙宫体系里最肮脏、最危险、最被仙灵们避之不及的角落——当牛做马司！
“负”字招牌下最苦、最累、最贱的牛马！
“飞升伪仙”？这名号，就是这仙界甩在他脸上最响亮、最恶毒的一记耳光！是钉在他脊梁骨上、永生永世无法洗刷的耻辱烙印！
金炫神眼中那点可怜的“甜头”？那些飞升者视若珍宝的“返乡令”？在紫依依看来，简首是天大的笑话！旁的飞升者，把那破牌子当个宝，像守财奴护着最后一块铜板，隔三差五就要耗费好不容易积攒的仙宫贡献点，申请下去一趟。为什么？不过是为了在那小小的、残破的下界泥窝子里，显摆那点在上界连蝼蚁都不如的可怜威风！在那些懵懂无知的凡人修士敬畏的目光中，在虚假的恭维和跪拜里，拼命地寻找自己“还活着”、“还有价值”的证据，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维系那早己摇摇欲坠、濒临溃散的道心！
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更可笑的是，当那有限的几次“返乡”机会用尽，有些人竟不惜耗费珍贵的资源，在仙宫分配的简陋洞府里，布下拙劣不堪的幻阵。在那些由自己灵力编织的、虚假的故乡幻影里，操纵着同样虚假的“故人”，对着自己顶礼膜拜，口称“老祖”、“天尊”，在自我编织的谎言里寻求片刻麻痹的慰藉。
只有他紫依依！
只有他！一颗道心，早己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在血与火的极致淬炼中，在混沌罡风亿万年的吹拂打磨下，硬得像混沌未开时便己存在的玄铁仙玉疙瘩！冰冷！坚硬！万劫不磨！外物？情绪？软弱？早己被彻底碾碎、剔除！
管你是被“负”字牌压着，派去猎杀那些能一口吞掉星辰的太古遗种，在星骸残骸间浴血搏命！还是被驱赶着去镇压从地肺最深处爬出来的、浑身流淌着腥臭脓血、低语着足以污染元神的亵渎之语的旧日邪物！他都凭着胸中那一口咬碎了能崩掉天刀、宁折不弯的狠劲儿！凭着骨子里天生为杀戮、为征服、为踏碎一切阻碍而生的恐怖天赋！硬生生从尸山血海、从万劫不复的绝境里，趟出了一条用敌人骸骨铺就的血路！
小世界？故乡？
呵！就那连传说中吞噬万物的【邪恶】看了都要皱眉、灵气早己干涸枯竭得如同沙漠、大道法则残破不堪的末法时代小世界？
值得耗费几万年的光景去“守护”？
值得像个蠢货一样，死死盯着不放？
“你啊，”紫依依终于收回了那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万古时光的冰冷目光。那双能让九天星辰都为之失色的眼眸，如同两轮冰冷的寒月，重新聚焦在金炫神那张写满岁月风霜和卑微讨好的脸上。
她唇边噙着的，不再是之前的玩味，而是一抹如同从亿万载冰河最深处捞出来的刀子尖儿般的冷笑，每一个字都淬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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