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万州城死寂的街道上,城主府忽又飘来那阵熟悉的歌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嗓音清丽婉转,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低吟。
月琉璃等人循着歌声,来到一座破败的宅院前。院门紧闭,门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指甲刮挠木板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焦躁地等待着。
墨璃冷笑一声,抬脚踹向腐朽的柴门——
"轰!"
门板轰然倒地,扬起的灰尘中弥漫着刺鼻的霉味,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像是有人曾在这里长久地伏案书写,墨汁渗入了木梁。
玄宸指尖燃起一道幽蓝的夜光符,冷光照亮了斑驳的墙壁——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抓痕,有深有浅,有长有短,像是有人在临死前拼命挣扎留下的印记。
而在那些抓痕之间,还夹杂着几行用血写成的字:
"阿沅,等我。"
"囡囡别怕。"
"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横梁上——
挂着一个褪色的鸳鸯荷包。
红绸早己失去光泽,金线绣的鸳鸯也残破不全,唯有荷包下方坠着的流苏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玄宸伸手取下荷包,刚一触碰,荷包便如朽木般裂开,泛黄的信笺纷纷飘落,在地上铺成一片。
他弯腰拾起第一页,轻声念道:
"阿沅今日绣完最后一对枕顶,牡丹花蕊用了囡囡胎发,针脚细密,极是好看。她说待我高中归来,便用这枕顶做一对新枕,夜里共枕而眠,再不必分隔两地……"
字迹娟秀工整,透着一股温婉之气,显然是出自文人之手。
可翻到第二页,字迹突然变得扭曲狰狞,力透纸背,仿佛执笔之人恨极了这世间——
"那畜生竟然派人奸杀了她!我女儿才三岁,被他们活活砸死在门槛上!阿沅到死都护着囡囡,可那群禽兽……他们都在笑!该死!都该死!"
墨璃捡起第三张信笺,上面的墨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出内容:
"城主府的管家带着砒霜来时,阿沅正在唱《牡丹亭》。她嗓子好,唱'良辰美景奈何天'时,连窗外的麻雀都安静下来听……"
玄宸的声音有些发颤,继续念道:
"她咽气前,把囡囡裹进牡丹襁褓,血手印比嫁衣上的鸳鸯还艳……"
最后半页纸被撕得支离破碎,狂草的字迹几乎划破纸背,上面的字力透千钧——
"杀!杀!杀!"墨璃喉结滚动着念出第西张信笺。这张纸明显被泪水浸泡过,字迹晕染成模糊的云纹:"今晨城主府的管家送来砒霜,说若我不娶小姐,便让阿沅'病逝'。那老狗盯着阿沅唱《游园惊梦》,'良辰美景奈何天'还没唱完就..."信纸突然断裂,边缘残留着半个血指印。
"哗啦——"
一阵阴风卷起满地纸页,在焦尾琴上方拼凑成最后半页狂草。墨迹如刀,每一笔都带着刻骨恨意:"我要用他们的皮做鼓面!用他们的骨制琴柱!让他们世世代代——"
琴弦突然自鸣。青衫书生抱着襁褓中的虚影从屏风后转出,腐烂的指尖拂过琴弦。他左袖空荡荡的——那截手臂正躺在墙角,指骨深深抠进地砖缝隙。
"诸位也来听曲?"书生腐烂的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怀中的婴孩虚影突然发出啼哭,他连忙轻轻摇晃,哼起荒腔走板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书生缓缓抬起头——
七窍流血,面容狰狞可怖,却带着温柔至极的笑意。
月琉璃凝视着他,紫眸中泛起微光:"你是这宅子的主人?"
书生低低一笑,声带摩擦着腐烂的喉管,发出砂纸般的沙哑声响:"十年寒窗,墨汁染透了三十双麻鞋。"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不是血,而是蠕动的黑色甲虫,"我背着行囊离开时,阿沅追出三里地,鬓边的海棠簪子掉在泥里。她说等我回来,要绣百子千孙的锦被。"
焦尾琴突然发出悲鸣,琴弦上凝结的血珠顺着纹路滑落。书生枯瘦的手指抚过琴身,那里深深嵌着半枚带血的指甲:"她总在油灯下唱《牡丹亭》。"血泪滴在琴弦上,瞬间蒸腾起白雾,"可她不知道杜娘死亦生相会,而她呢..."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眼中血泪滚落:"阿沅是我青梅竹马的妻子,她原是落难戏班的女儿,嗓子极好,总在我苦读时唱《牡丹亭》给我听。她说,等我高中了,她就天天唱给我听……"
书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可那日我回乡报喜,还未进门,就听见囡囡在哭,阿沅在惨叫!"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琴木,黑血顺着琴弦滴落:"城主为掩盖女儿未婚先孕的丑事,逼我做接盘侠!我不从,他便派人……"
书生说不下去了,浑身颤抖,琴音陡然变得刺耳,如同厉鬼尖啸!书生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每道伤痕都泛着诡异的青紫色:"他们把囡囡按在绣架上,用金线穿她的手指!阿沅扑过去时,那畜生扒了她的衣服奸杀了她..."他突然抓起琴弦勒住自己脖颈,腐烂的面皮因充血涨成猪肝色。
"死都给我死,都该死…该死…呵呵呵呵呵呵"
月琉璃闭了闭眼,睫毛扫过脸颊投下墨影。再睁眼时,紫眸中翻涌的光芒如同淬毒的刃,将书生周身缭绕的黑雾都劈开裂隙:"所以,你就将全城百姓炼成活尸,布下'鬼遮眼'大阵?"
书生猛然仰头,腐烂的下颌发出咔咔错位声,七窍涌出的黑血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磷火。他突然抓起断裂的琴弦,勒进自己脖颈的旧伤,腐肉翻卷间露出森森白骨,"那是他们活该,他们都在笑……笑我娘子是娼妇!笑我女儿活该被砸死!对着她们吐口水,侮辱我的妻女。哼!那我就让他们这满城的活人都变成行尸走肉!"
话音刚落,城主府的青石板突然如蛛网般龟裂,地底传来铁链拖拽的轰鸣。月琉璃脚下的地砖轰然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血池,池中漂浮着数以百计的襁褓,每个襁褓都绣着半朵残败的牡丹。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那些平日里看似正常的"活人",皮肤开始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爬满蛆虫的腐肉!
"哐当!"为首的老管家撞开朱漆大门,腐烂的脑壳上插着半截碎瓷。他的死状与信笺记载分毫不差——额头被砸出碗大的窟窿,浑浊的眼珠挂在脸颊边,佝偻的身躯还保持着当年按住书生女儿的姿势,枯手死死攥着带血的牡丹绣鞋。
城主被吓疯了,跪在地上癫狂大笑:"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哈哈哈哈……"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语无伦次地喊道:"杀了他!杀了他!谁让他是仇人的儿子!谁让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当年那场大火怎么没烧死你们!"
原来,城主的正妻曾是戏班名角,在他生辰那天唱戏被戏班的人一场失误活活烧死。而书生的妻子阿沅和那个商人正是当年侥幸逃生的戏班遗孤……
就在城主癫狂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尸群中走出——正是身穿红色嫁衣城主的女儿。她赤足踩过满地蛆虫,凤冠上的珍珠沾满黑血,嫁衣下摆拖着半截腐烂的脐带。她脖颈的淤痕还泛着青紫,嘴角却勾起诡异的弧度,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父亲扭曲的面容。
"父亲...您在怕什么?"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铃铛,每一个字都带着黏腻的液体流动声。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城主脸颊,留下五道血痕,"当年您把我锁进绣楼,说只要我穿上嫁衣,就能当状元夫人..."
城主突然剧烈颤抖,他惊恐地发现女儿口中伸出细长的舌头,舌尖分叉如蛇信:"可您没告诉我,这嫁衣要用活人血来染啊。"话音未落,她猛然扑上前,腐烂的牙齿咬进父亲咽喉。
这时尸群中一个女人诡异的朝月琉璃她们疾步走来,书生不可置信又面带惊喜。
"阿沅?"书生手中焦尾琴轰然坠地,腐烂的指节深深掐进掌心,黑血顺着琴弦蜿蜒而下。他踉跄着扑上前,却在触及对方衣角时被一股腐臭的浊气震退,女人空洞的眼窝里突然翻涌出血色雾气,嘶吼声中带着戏腔特有的婉转:"还我命来—— "
玄宸摸着下巴思索道:"原来她才是阵眼,琉璃你看能不能净化。"
月琉璃指尖的女娲神力凝成流转的紫金色光纹,如蛛网般笼罩住阿沅。被怨气浸染成灰黑色的虚影骤然亮起莹白微光,戏服上残破的牡丹刺绣重新绽放,露出女子眉眼间温婉的旧韵。
"夫君……"这声轻唤仿佛穿过七重幽冥,带着戏台后初遇时的羞怯。书生正在颤抖的指尖突然僵住,腐烂的下颌不受控地溢出呜咽,血水混着碎肉顺着琴身蜿蜒成河:"阿沅……对不起……都怪我……你和囡囡也不会……"
阿沅的虚影飘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尽管她的手指己经穿过了他的身体:"夫君,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些坏人。"
阿沅的虚影微微发颤,望着陷入癫狂的书生和被怨气裹挟的尸群,眼眶中泛起盈盈泪光。她转头看向月琉璃,眼神中满是哀求,声音颤抖着说道:"仙子,这些无辜之人也是被蒙蔽利用,求您...放过他吧,夫君你也莫要再伤及无辜了..."她的目光始终未离开书生,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心疼。
月琉璃凝视着这对苦命鸳鸯,轻叹一声,女娲神力在指尖凝聚成一缕紫金色的光芒,如同流动的星河:"冤有头,债有主。真正该为此负责的人,己经得到了报应。随着她话音落下,神力如轻纱般笼罩住书生。
原本充满怨气、腐烂狰狞的躯体,在神力的滋养下渐渐发生变化。腐肉褪去,露出清俊儒雅的面容,苍白的皮肤重新泛起血色。他望着阿沅,眼中含泪,多年的仇恨与执念在此刻化作绕指柔情。
玄宸突然割破指尖,天帝之血在空中凝成灼灼符文。往生符的光纹缠上两人魂魄时,书生突然抓住阿沅的手,在流萤中对着月琉璃他们深深一揖:"若有来世..."他的声音被光流吞没,却在消散前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定在杏花渡口,备下十里红妆。"阿沅的虚影含笑颔首,腕间银镯"叮"地一声轻响,化作流光没入往生符。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城主凄厉的惨叫声。被困在活尸躯壳中的城主女儿,眼神恢复清明,积攒多年的怨恨在此刻爆发。她忽然死死掐住城主的脖颈,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终于亲手了结了这个罪魁祸首。
最后黎明前的微光洒在他们身上,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诉说着这段跨越生死的爱恨情仇。唯有那架焦尾琴,还在轻轻颤动着。琴弦自发震颤,奏出清越而哀婉的曲调,正是那曲《牡丹亭》。断弦处凝结的血珠随着音律轻颤,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虹光,宛如未说完的千言万语。
"姐姐!"月奴揉着睡眼从偏房跑出,星盘在她掌心滴溜溜转着,"你看星盘大吉!可街上的人怎么都..."她突然指着城主府远处的方向愣住——昨日还在腐烂的活尸们此刻正茫然西顾,身上的腐肉竟都恢复成常人模样,唯有城主与管家的尸身倒在血泊中,保持着死时的狰狞。
月琉璃笑着揉乱月奴的头发,指尖拂过她眉心的月牙印记:"昨夜有只小懒猪睡得雷打不动,"她望着天边渐渐淡去的流光,紫眸中映着初升的朝阳,"连女娲神力过境时,都忙着跟周公讨糖吃呢。"
墨璃突然"咦"了一声,从琴案下摸出一块黑色晶石:"这是...魔族的魔石?看来这是有意为之咯。"
"嗯,走吧!去看看恢复正常的集市是怎么样的。"月琉璃伸了个懒腰,先一步跨出大门。月奴跟上拉上月琉璃的小手,墨璃随后站在她的左边。只有玄宸暗眸看向某一处,思索一会儿跟在她们的身后。
良久——
素音的笑声如碎玉般坠落在晨雾里,她斜倚着一处的槐树上,藕荷色广袖拂过干枯的枝桠,惊起数片沾着磷火的枯叶。只见她指尖抛着颗小巧的骷髅,头盖骨上还嵌着半枚婴孩的乳牙。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呢~"素音突然松手,骷髅骨打着旋儿落在焦尾琴上"哎呀~己经迫不及待期待下一个故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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