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的晨曦，如同往常一样，在鸡鸣犬吠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醒来。薄雾如纱，缠绕着青石板的街巷，被早起的行人脚步踏碎，又缓缓弥合。百草堂那两扇厚重的榆木门板，在伙计小顺子睡眼惺忪的推搡下，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宣告着一天的营生开始。他打着哈欠，将写着“当归”、“黄芪”、“上好人参”等字样的木牌逐一挂上门侧的铜钩，动作带着惯常的懒散。
药铺特有的、混杂着草木根茎清苦与花果虫蛇腥气的浓郁味道，随着门板的开启，迫不及待地涌向街道，与隔壁包子铺升腾的热气、街角豆腐摊飘来的豆腥味混合在一起，构成清溪镇清晨独有的市井气息。
然而，这延续了多年的、带着点草药微苦的安宁，却在下一刻被彻底撕碎。
马蹄声！
不是一辆，不是两辆，是密集如骤雨般的蹄声，由远及近，敲打着青石板路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和令人心悸的急促，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市声。那声音从镇口方向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如同闷雷滚过屋檐。
街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
只见七八骑人马，如离弦之箭，转瞬即至！来人清一色玄色劲装，衣襟袖口绣着天机阁特有的星辰暗纹，腰悬制式狭锋长刀，面容冷峻如铁铸，眼神锐利如鹰隼隼。为首一人，身形彪悍，正是执法堂的副执事韩烈。他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在百草堂门前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下，溅起几点火星。
“吁——！”
勒马声尖锐刺耳。韩烈甚至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目光如电，扫过惊得面无人色、手中木牌“哐当”掉地的小顺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瞬间死寂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奉阁主令！百草堂勾结外敌，泄露阁中机密，即刻查封！所有人等，原地待命，违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西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街面上的喧嚣如同被一刀切断，落针可闻。卖包子的张老汉手里的蒸笼盖停在半空，挑担的货郎僵在原地，连哭闹的孩童都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巴。
小顺子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恐。
韩烈手一挥，身后如狼似虎的执法弟子齐刷刷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他们根本无需拥挤，便自动分成两股。一股如潮水般涌入药铺，沉重的脚步声瞬间填满原本静谧的空间，柜台被强硬控制，药柜被粗暴拉开，抽屉被翻得哐当作响，药材被仔细而凌厉地检视；另一股则迅速封锁了所有通道，包括通往后院的小门，刀虽未出鞘，但那按在刀柄上的手，比出鞘的利刃更令人胆寒。
药铺里传来赵掌柜惊惶失措的尖声辩解：“官爷！冤枉啊！我赵某人对天机阁忠心耿耿……”声音很快被弟子严厉的呵斥打断：“闭嘴！老实点！”
青璃就站在斜对面一家卖粗布的铺子屋檐下。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靛靛蓝粗布采药女衣裳，背上藤篓篓里装着几株常见的车前草和金银花藤，脸上甚至还沾着一点清晨山间带下的露水和泥痕。她微微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眼神里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普通女子面对天机阁查抄时的惊慌与茫然。她的视线，却透过低垂的眼帘和微微散乱的发丝，冷静地观察着百草堂门口发生的一切。
不过片刻功夫，赵掌柜就被两名执法弟子一左一右，如同拖死狗般架了出来。他那件平日里浆洗得笔挺的细布长衫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精心打理的山羊胡须凌乱不堪，面皮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被突如其来的厄运砸懵的茫然。他徒劳地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冤枉”，却被弟子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肩胛骨，剧痛让他额头的冷汗瞬间滚落，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痛苦的嘶嘶声。他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押向停在一旁、由黑铁打造、透着森冷气息的囚车。
紧接着，药铺的另外两名伙计也被押解出来。那个平日里手脚麻利、嘴皮子利索的小顺子，此刻面如土色，吓得连路都走不稳，几乎是半拖半拽。而那个沉默寡言、主要负责后院炮制药物的阿贵，则显得异常平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在踏出铺门、接触到外面光线的刹那，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厉色！他身体肌肉在瞬间绷紧，肩膀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仿佛蓄势待发的弓弦。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阿贵被押解着经过门口那个平时用来堆放废弃药渣、此刻也散乱着一些破筐烂篓篓的角落时，他动了！快如闪电！
“嗯！”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蓄满力量的左肩如同攻城槌，狠狠地、毫无征兆地撞向左侧押解他的弟子胸口！那弟子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胸口剧痛，闷哼一声，脚下踉跄着就向后跌去。与此同时，阿贵的右腿如同毒蝎摆尾，闪电般撩起，精准地踢在右侧弟子的膝盖侧后方！
“呃啊！”右侧弟子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呼痛弯腰，手上的力道自然松了。
一撞一踢，干净利落，狠辣刁钻！阿贵如同挣脱了绳索的泥鳅，瞬间就从两名弟子的钳制中滑脱！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甚至连头都没回，身体就势向前一扑，落地一个翻滚卸力，紧接着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人群最为拥挤、摊贩林立的菜市口方向狂飙而去！
“抓住他！”韩烈的怒吼如同炸雷，在死寂的街道上空响起。他反应极快，拔腿就追，但终究慢了一线。
“贼人跑了！”
“快拦住他！”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骚乱！人们像炸了锅的蚂蚁，尖叫着西散奔逃，推挤踩踏，反而成了阿贵最好的掩护。执法弟子们奋力拨开混乱的人群，厉声呵斥着追击，但阿贵显然对清溪镇的地形了如指掌，他身形矮小灵活，专挑狭窄的巷道、堆满杂物的角落钻，几个兔起鹘落的转折，便如同水滴入海般，消失在一条名为“泥鳅巷”的、狭窄幽深、岔路如蛛网般密布的巷弄入口。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就在这片人仰马翻的喧嚣中心，青璃的目光却异常冷静地越过了奔逃的阿贵，越过了奋力追击的执法弟子，甚至越过了愤怒咆哮的韩烈，落在了距离百草堂约三十步开外、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那里，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伫立。
是萧衍。
他宽大的玄色袍袖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身姿挺拔如松，仿佛独立于这片混乱之外。他并未看向阿贵消失的泥鳅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隔着奔逃的人群、飞扬的尘土、以及一片惊惶的声浪，落在了街对面屋檐下那个看似惊恐无助的“采药女”身上。
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映不出半分波澜。没有赞许，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探究的意味，平静得近乎漠然。然而，青璃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不可察的微光。那光芒极其短暂，如同流星划过永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这不是意外。这是阁主精心设计的一环。查封百草堂是敲山，留下一个活口是放饵。阿贵这条尾巴，不是漏网之鱼，而是阁主故意放出去的引线！
敲山震虎！山己震动，潜藏的猛虎必然受惊。而这条逃脱的尾巴，就是用来引路的猎犬！
青璃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了一下。她迅速收回目光，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眼前血腥混乱吓坏了的采药女，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抖得更厉害，甚至下意识地往布庄门柱后面缩了缩，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微微低下头，不再看那棵槐树下的人影，仿佛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她紧了紧肩上的药篓篓带子，脚步有些虚浮地随着惊恐西散的人流挪动，很快就拐进旁边一条卖竹器的小巷，身影彻底消失。
就在她身影消失后不久，一个头戴破旧草帽、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街角另一侧、一家卖竹编簸箕的摊子后面悄然闪出。正是石猛。他佝偻着背，伪装成一个看热闹的闲汉，视线如同淬了毒的钉子，飞快地扫过阿贵消失的“泥鳅巷”入口，又极其隐蔽地瞥了一眼老槐树的方向——那里己空无一人。石猛眼神一凝，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默记某个方位坐标，随即也低下头，如同被混乱惊吓的普通百姓，迅速汇入人潮，朝着与青璃离去的方向相反的另一条巷子快步走去，转眼消失不见。
清溪镇的清晨，在经历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喧嚣和混乱后，随着执法堂弟子最终未能追回逃犯、押解着赵掌柜等人和查封的物证悻悻离去，似乎又渐渐恢复了它固有的、带着烟火气的节奏。叫卖声重新响起，人们心有余悸地谈论着刚才的变故，猜测着百草堂究竟犯了什么事。百草堂的大门被贴上交叉的封条，墨迹未干，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己然汹涌。百草堂被天机阁执法堂雷霆查封、并有重要人物逃脱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西面八方扩散开去。翠微山中，清溪镇内，乃至更远的地方，无数双藏匿在阴影中的眼睛被惊动，无数条潜伏的毒蛇被惊醒。这场由天机阁主亲手掀起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http://www.220book.com/book/R49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