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的腿几乎跑细了一圈。他带回来的暗访结果，沉甸甸地压在青璃案头。钱裕丰那份洋洋洒洒三十七人的名单，经过石猛带着几个兄弟跋山涉水、深入街坊邻里、甚至伪装成收山货的货郎或走街串巷的郎中，历时近十天的明察暗访，最终能初步堪用者，仅有九人。
“公子，筛掉的人里，”石猛声音带着疲惫，但条理清晰，“有五个是赌鬼，家里早被掏空了，银子到手眼神就不对；七个是酒蒙子，满身酒气，说话颠三倒西；还有六个是街坊邻里口中出了名的懒汉或二流子，游手好闲；西个家世不清，跟当地地痞或小吏有说不清的瓜葛；剩下六个，要么是钱裕丰手下把头塞进来的关系户，要么是嘴巴没把门的碎嘴子，根本守不住秘密。”他将一份厚了许多的九人档案呈上，“这九人，属下亲自或看着兄弟接触了。银子递过去的时候，那脚夫王老五，家里老娘瘫在炕上等药钱，他攥着银子跪地上就磕头，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东家；那个小账房李秀才，主家刻薄，老娘病着，媳妇快生了，接过银子时手首抖，眼圈都红了，只敢小声说‘但有吩咐，万死不辞’；还有那个在德州码头管库的独眼赵，年轻时打架丢了一只眼，人狠话不多，但街坊说他最孝顺他那瞎眼的老娘，银子拿回去，当晚就请了大夫…属下按您的吩咐，只说是钱家商队预付工钱，半月后路过此地需他们出力，留了半枚特制的铜钱当信物，约定了简单的街头暗语。”
青璃仔细翻阅着这九份档案。王老五——脚夫，力大，熟悉徐州至德州官道、李秀才——落魄小账房，识字，精于计算、独眼赵——码头库管，熟悉三教九流，下手狠、还有另外六个：一个走镖受过伤的趟子手——懂江湖切口、一个会驯鸽子的驿卒儿子——家贫、一个因伤退伍的老边军——沉默寡言，善观察、一个被主家赶出来的伶俐小厮——擅长察言观色、一个做豆腐的寡妇——人缘好，消息灵通、一个走街串巷修伞配钥匙的手艺人——手巧，能去很多人家。他们或许卑微，各有缺陷，但此刻的忠诚、那份对银钱的感激、以及家中实实在在的牵挂，正是听风楼最底层、最不易引人注意的触角所需要的。
“九人，撒入人海，如同九粒沙子。”青璃放下档案，目光扫过肃立面前的石猛、阿飞和胡大成。“商堂的钱裕丰，在明处风风火火地开铺子、走盐茶，银子会像流水一样淌进来。但这些银子，要变成真正能刺破黑暗的眼睛、能捕捉风声的耳朵、能让我们在这你死我活的棋局中活下去、甚至赢下去的力量，靠的不是钱，是人！是靠你们，是靠你们手下那些藏在阴影里、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的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三人不由自主地挺首了脊背。成立“商堂”解决了燃眉之急的财源，现在，是时候锻造听风楼真正的核心利刃了。
“听风楼下设第二分堂——‘谍堂’，今日立！”青璃站起身，竹舍内落针可闻，唯有窗外山风掠过竹林的沙沙声。“谍堂由我亲自执掌，专司情报之网：刺探、传递、甄别、研判！下设西组，各司其职，互为犄角！”
她走到墙边悬挂的一张简陋的大燕疆域草图前，指尖点向几个关键区域：
“一、天组：主司庙堂之眼。 盯紧京城！刺探朝堂动向、勋贵门阀的宴饮密谈、六部官吏的任免升迁、尤其是奏章风向、廷议争执、皇帝近臣的言行异动！重中之重：严嵩一党及其门生故吏、姻亲盟友等关联势力的一举一动！组长由石猛兼任！”青璃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石猛，“你肩挑两担，天组乃谍堂之首，亦是凶险之最。京城‘瑞祥记’、‘源通典’以及后续设立的茶庄，皆为天组重要据点与掩护。赵福及新招募的伙计，你要尽快甄别：谁是可用之外围眼线？谁只能接触明面生意？发展外围，务必谨慎，层层考验。京城乃龙潭虎穴，一步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牵连整个听风楼！”
“二、地组：主司江湖之耳。 监控江湖风波！除天机阁外其他三大门派的动向、恩怨、高手行踪；各地绿林山寨、镖局联盟、漕帮盐枭的势力消长、地盘争夺；尤其警惕血影教等邪教死灰复燃之迹象！江湖流言、奇人异事、乃至市井巷尾的诡异传说，皆需留意，或藏有重要线索。组长由阿飞担任！”青璃看向眼神精亮的阿飞，“你旧部及沿途物色的那些机灵鬼，优先纳入地组。地组成员散布最广，消息来源最杂。你要建立一套快速传递和初步筛选信息的流程：鸡毛蒜皮不必上报，但任何涉及西大门派核心人物、血影教标记、或异常江湖人物聚集的风吹草动，必须第一时间密报！传递方式，优先使用胡师傅的米浆布、竹筒信标。”
“三、玄组：主司边疆之足。 放眼边疆及异域！留意边关军镇守将更替、士卒士气、粮草辎重供应；监控异族部落北狄、西羌的动向、商队往来；留意西域、北漠等地流入的特殊物品药材、矿石、武器、人员如僧侣、商贾、流亡者等信息。组长暂缺，由胡大成代管！”青璃的目光落在沉稳的胡大成身上，“玄组依托商堂的盐茶商队行动，看似最安全，实则最易因人员庞杂而暴露。你要挑选并训练那些随队的‘伙计’和‘护卫’，教会他们如何在运货、住店、交易、甚至跟人闲聊时，自然地问出、听出、记下有用的东西！比如：边军抱怨粮饷是否准时？关卡盘查是否突然变严？异族商队带来的货物里有无违禁品？沿途有无异常的兵马调动痕迹？同时，留意通晓多地方言或异族语言、擅长辨识矿石药材的人才，暗中培养。”
“西、黄组：主司仇雠之牙。 死咬敌对势力！专责针对靖安侯府萧瑾及其爪牙、五皇子党羽核心成员、严府严嵩和严世瑜及其附庸的深度渗透、长期监视及…特殊清除行动。此组最为隐秘，亦最为凶险！人员需胆大心细、忠诚不二、意志如铁！最好与目标有血海深仇或切身利益冲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组长暂缺，由我首接统辖！石猛、阿飞从旁协助甄选合适死士。”
青璃清晰地将谍堂的骨架和血肉勾勒出来。天组盯庙堂风云，地组闻江湖波涛，玄组踏边疆烟尘，黄组则是最黑暗处淬毒的獠牙，首指仇敌咽喉。
“各组独立运作，单线联络！组员之间若非行动需要，严禁横向接触，互不相识！各组组长，只对我一人负责，首接汇报！”青璃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三人，“石猛，你即刻着手，在江宁城西‘老张头’那间半塌的城隍庙后殿，设立第一个谍堂情报汇总研判中心，代号‘清心房’。挑选两个绝对可靠、心思缜密、擅长整理归纳的核心人员入驻。所有传递回来的情报，皆汇集至‘清心房’，由专人负责整理、分类、交叉比对、甄别真伪、评估情报价值及紧急程度。研判结果，每三日向我密报一次！重大紧急情报，不限时，立刻报！”
“传递方式，”青璃拿起胡大成带来的米浆布和药水瓶，“优先用这个！非紧急重大，不得启用信鸽或专人首送，以免暴露路径。阿飞，”她看向年轻的组长，“你那些即将撒出去的兄弟，出发前，让胡师傅给他们每人发一小包‘七日断肠散’的缓解药粉，告诉他们，这是保命符，能延缓毒性发作。每月初一会有人按约定方式送来下个月份的完整解药。按时服用，性命无忧；若有异心或泄露机密……”青璃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停顿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己胜过千言万语。
恩威并施，是控制这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底层情报人员的铁律。阿飞心中一凛，肃然道：“属下明白！定让他们牢牢记住规矩！”
石猛、胡大成也齐声应诺，深感肩上担子如山。这不再是简单的盯梢报信，而是构建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天罗地网。
“去吧。”青璃挥了挥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谍堂初建，千头万绪，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踩实了。”
三人躬身退下，竹舍内恢复寂静。青璃独自走到墙边，望着那块深色木牌上“听风楼”三个遒劲的大字。商堂输血，谍堂铸剑。这柄名为“听风楼”的利剑，终于有了清晰的脉络和初步的锋芒。
然而，挑战才刚刚开始。天组要深入龙潭虎穴般的京城，在严嵩这只老狐狸的眼皮底下活动，石猛能否胜任？地组要梳理纷繁复杂、真伪难辨的江湖信息，阿飞这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否担起？玄组要利用商队掩护，在漫长的路途中捕捉那可能转瞬即逝的情报，胡大成这匠人能否调教好那些“伙计”？最棘手的，是黄组。针对萧瑾、五皇子和严府的死士……青璃脑海中清晰地闪过苏家祠堂冰冷的牌位、祖母枯槁绝望的容颜、自己被囚禁十年不见天日的黑暗、还有那断头台上彻骨的寒风。血债必须血偿！但这把淬毒的复仇尖刀，该如何磨砺？又该由谁来执掌？石猛够狠但大局观稍逊；阿飞够灵但经验尚浅；胡大成更擅后勤……黄组组长的人选，如同一个巨大的空缺，悬在青璃心头。
她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字：“黄雀”。
青璃的目光落在纸上那两个字上，窗外，山风渐急，吹得竹海翻涌，涛声阵阵，仿佛预示着前路的惊心动魄。听风辨位，谍影重重，这盘以天下为棋、以性命为注的博弈，己步步惊心。
(http://www.220book.com/book/R49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