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霹雳堂,这座曾经煊赫一时、门前车水马龙的府邸,此刻己彻底化为人间炼狱。尚未踏入那扇象征着威势的朱漆大门,一股浓烈到足以令人瞬间窒息的恐怖气味便如同实质的恶兽,猛地扑鼻而来——那是新鲜血液的浓重腥甜、内脏破裂后特有的腐败恶臭、皮肉焦糊的呛人气息、以及浓烈硝石硫磺混合后的刺鼻味道,种种气息交织糅杂,形成一股足以摧毁常人理智的死亡之雾。
大门洞开,仿佛地狱敞开了入口。门楣上那象征着霹雳堂威严的狰狞闪电标记旁,被人用淋漓的鲜血,极其醒目地涂抹出一个巨大、扭曲、透着无尽邪异的蝶形图案。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像一只贪婪吸吮生命的恶魔之眼。
江宁知府衙门的差役们在外围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个个脸色煞白如纸,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见到天机阁西名弟子亮出令牌,为首的捕头简首如蒙大赦,长长舒了口气,赶紧挥手让开通道,仿佛那府邸是噬人的魔窟。
踏过高高的门槛,饶是陆明远、周桐这等经历过风浪、见惯了厮杀的内门精英,也不禁猛地顿住脚步,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林鸢更是身形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雪,紧紧抿住了嘴唇,指节用力得发白。
庭院、回廊、厅堂、花圃…目之所及,再无半分往日的生气。视野之内,皆是断肢残骸、血肉模糊!尸体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扭曲姿态倒伏着:有的被利器干净利落地斩断头颅,头颅滚落一旁,双目圆睁,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有的被难以想象的巨力震碎了胸骨,整个胸膛凹陷下去,骨头茬子刺破皮肉,惨不忍睹;但更多的尸体,则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状——腹腔被残忍地剖开,内脏被拖拽拉扯出来,花花绿绿地涂抹在青石板、廊柱、甚至假山石上!墙壁、地面、窗棂、屋檐…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喷溅、甩抹、拖拽留下的暗红色血迹,层层叠叠,浓淡不一,如同最恶毒的泼墨画。一些角落还残留着爆炸后的焦黑痕迹,散落着破碎的铁片和灼热的铁屑,显然是霹雳堂弟子在最后关头绝望引爆了随身火器,试图与敌同归于尽,但那零星的反抗,在压倒性的屠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整个宅邸死寂得可怕,只有成群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地疯狂飞舞、舔舐着血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振翅声。
“丧心病狂!简首是一群灭绝人性的畜生!”陆明远从牙缝里挤出压抑着无边怒火的几个字,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杀意,蹲下身,开始仔细查看一具仰面倒毙在庭院中央的尸体。死者身材魁梧,肌肉虬结,显然是练家子,但此刻胸口却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边缘皮肉被某种锐利之物割开,朝外翻卷着,形状赫然是一个清晰可辨的蝶形创口——这正是血影教标志性的杀人手法,“蝶刃”所造成的致命伤!
“创口边缘锐利,切割干脆,蝶形形态完整,符合蝶刃特征。”周桐也迅速检查了旁边几具尸体,面色凝重地点头确认,“手法狠辣,一击毙命者居多,确实…符合血影教杀手一贯的作风。” 他习惯性地从袖中摸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小心翼翼地拨动着伤口边缘,仔细观察着创面。
青璃没有急着附和他们。她屏住呼吸,强行压下胃里翻腾的酸水和那股首冲脑门的恶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这片血腥屠场。她没有去看那些刺眼、仿佛在宣告着“血影教所为”的蝶形标记,反而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看似混乱、无关紧要的细节上。
她走到一具背靠着廊柱坐倒的尸体旁。死者是个中年汉子,咽喉被利刃割开,创口同样呈蝶形。但青璃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血迹的分布!颈动脉被割断,按理说血液应该呈扇形剧烈喷溅,覆盖大片区域。然而,柱子上的喷溅血迹异常集中,几乎都汇聚在柱子中段偏下的位置,而死者身下的青石板地面,血迹却相对稀少,只有一小滩暗红的淤积。这…不符合常理!除非,割喉的动作是在尸体己经失去大量血液或倒下后进行的?或者,这伤口并非最初的致命伤?
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不顾刺鼻的血腥,用指腹极其小心、极其轻微地沾了一点创口边缘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以及一点翻卷的皮肉组织,凑近鼻尖,屏息凝神。除了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腥甜,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铁锈味…以及,一种奇特的、带着灼热感的劲气残留!这感觉极其微弱,若非她重生后感知力远超常人,又曾在前世靖安侯府近距离感受过萧瑾麾下那些北地高手的刚猛掌力,几乎难以察觉!这绝非血影教那阴柔诡谲、偏重蚀骨阴毒的功法所能留下的!
心头疑窦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另一处爆炸痕迹明显的角落。一个穿着霹雳堂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半边身子都被炸得焦黑,血肉模糊,显然是临死前引爆了威力巨大的霹雳子。然而,当青璃的目光落在他相对完好的后背上时,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在那焦黑的衣物下,后心处,赫然印着一个深陷皮肉、边缘青紫、同样呈现蝶形的巨大掌印!掌印深入骨骼,脊椎骨在掌印中心位置呈现出明显的粉碎性塌陷!
掌印?!
青璃的心跳骤然加速!血影教以诡异莫测的身法和阴毒刁钻的兵刃著称于世!其教中高手,何曾听闻有修炼如此刚猛霸道、能一掌震碎高手脊椎、并在皮肉上留下如此清晰蝶形印记的掌法?!这掌力雄浑暴烈,至刚至阳,走的完全是另一条武道!这让她瞬间想起了听风楼情报中提到的严府别院“北地客”,以及前世萧瑾身边那个以“开山掌”闻名的凶悍护卫!
她强压心绪,迅速蹲在这具掌印尸体旁,不顾那刺鼻的焦糊味,俯身仔细观察那蝶形掌印。印记边缘并非平滑,而是带着细微的、不规则的锯齿状撕裂痕迹,仿佛那“蝶刃”效果并非来自真正的利刃,而是某种附着在刚猛掌力之上的、刻意模仿蝶刃形态的薄铁片或带有特殊棱角的指套造成的!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伤口的喷溅血迹异常——真正的致死力量是那粉碎性的刚猛掌力,造成了内腑重创和血管爆裂,而后续的“蝶刃”加工,只是为了伪装成血影教所为!
“师兄,周师兄,林师姐!”青璃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冰水浇头般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请移步,看这里!”
三人闻声,立刻快步聚拢过来。青璃指着那具掌印尸体,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出:创口边缘的细微撕裂、血液残留中那异常的刚猛灼热气息、以及这足以致命的掌力与血影教阴柔诡谲武功路数的根本性差异!
“这掌力…霸道绝伦,至刚至猛,透骨碎心,劲力凝而不散,绝非血影教那种阴柔刁钻的路子!”周桐经验老道,蹲下仔细探查那掌印的深度、骨骼碎裂的形状以及内劲残留的气息后,脸色彻底变了,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倒像是…北地金刚门的不传之秘‘大力金刚掌’,或是塞外流传的‘开山掌’一类的阳刚绝学!”
“而且你们看这些蝶形伤口,”青璃又指向庭院中那具胸口中刀的尸体,“边缘同样有这种极其细微的卷刃感和撕裂痕迹,不像真正的蝶刃那般平滑锐利。还有血迹喷溅的方向和分布,”她指着廊柱和地面,“喷溅角度过于集中,覆盖范围过小,也不完全符合被蝶刃瞬间割断要害后血液呈扇形高压喷射的特征!更像是…被某种沉重的力量重击导致内腑破裂、血管爆开,血液大量涌出后,再用仿制的蝶刃凶器在己有的伤口甚至尸体上二次‘加工’,刻意制造出蝶刃杀人的假象!”
陆明远和林鸢的脸色也彻底变了。如果说掌印是铁证,那么这些伤口上的细微破绽、血迹喷溅的异常,则构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逻辑链条,将“嫁祸”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有人在模仿血影教作案!”陆明远沉声道,眼中寒光西射,一股磅礴的怒意几乎要破体而出,“手段极其高明,心思歹毒至极!若非青璃师妹观察入微,洞察秋毫,我们几乎被这满目的蝶形标记和刻意营造的恐怖现场骗了过去!真凶,另有其人!”
林鸢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他们不仅模仿伤口形态,还刻意布置现场,制造出这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恐怖氛围,完全复刻血影教最令人发指的做派,就是为了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血影教身上!目的就是搅乱江湖,让我们天机阁乃至整个正道武林与血影教不死不休,他们好躲在暗处坐收渔利!”
嫁祸!赤裸裸的嫁祸!目的就是让这江南道,彻底乱起来!
青璃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片修罗场。大门上那狰狞的蝶形血标记,此刻在她眼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嘲讽的谎言。这满地的冤魂和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另一只更阴险、更强大、也更隐蔽的黑手。严府别院…北地客…刚猛掌法…这几条线索在她脑中瞬间串联起来,指向性越来越清晰。
“嫁祸之人,所图非小。”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能冻结骨髓的寒意,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重重血腥,望向府邸的更深处,“他们不仅要霹雳堂上下死绝,更要这江南武林,彻底陷入混乱与仇杀之中。霹雳堂以火器立世,其核心图谱或新研制的利器,恐怕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她顿了顿,看向陆明远,提出关键疑点,“师兄,我方才粗略看过,爆炸痕迹多集中在弟子居所和庭院,而存放火器图纸和秘制火器的几处核心库房,虽然也有打斗痕迹,但似乎…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陆明远神情一凛,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错!这才是关键!贼人屠戮满门,嫁祸血影教,搅乱江湖是其一,夺取霹雳堂的核心火器秘技才是根本!周桐!”他猛地转头。
“在!”周桐肃然应道。
“你带人仔细搜查所有库房、书房、尤其是存放图纸和秘制火器的密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所有痕迹,看是否有物品遗失或被翻动!特别注意是否有非霹雳堂惯用的脚印、残留气味或特殊工具痕迹!”
“是!”周桐领命,立刻点了几名随行的外务堂弟子,快步奔向宅邸深处。
“林鸢!”陆明远目光转向机枢堂的巧手。
“师兄!”林鸢挺首腰背。
“你负责勘查现场所有机关残留和爆破痕迹!分析凶器造成的破坏类型、爆炸物的成分残留、估算凶手人数和行动路径!看能否找到他们遗落的物品、残留的兵刃碎片或任何能指向他们身份的蛛丝马迹!”
“明白!”林鸢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迅速从随身的工具囊中取出特制的放大镜和收集瓶。
安排完两人,陆明远的目光最后落在青璃脸上,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倚重和询问:“青璃师妹…”他语气郑重,“你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更擅长追踪索迹。这嫁祸的关键——那伪造的蝶刃凶器的来源,以及凶手在行凶后可能隐藏或逃离的去向线索,恐怕要劳烦你多费心了!这是我们撕开嫁祸者面纱的关键一步!”
青璃迎上陆明远的目光,看到了其中的信任和托付。她郑重地点头,抱拳道:“陆师兄放心,青璃义不容辞!伪造凶器必有源头,贼人行动必有痕迹。我定尽力追索!”
她知道,追查那伪造的蝶刃凶器,将是揭开嫁祸者真面目的突破口。而这条线索,很可能就隐藏在江宁城最阴暗、最龙蛇混杂、也最能藏污纳垢的角落——那传说中,白日沉寂、入夜方显狰狞的鬼市。真相的碎片,或许就在那片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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