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书案光可鉴人,上面干干净净,再不见半片碎纸的痕迹。先前被撕碎的密信残骸己在特制火盆中化作一捧灰烬。心腹侍卫统领垂手立在厚重的帷幕阴影里,如同雕像,呼吸都放得极轻,大气不敢出。
嗒…嗒…嗒…
萧玦的指节一下下敲在光滑的案面上,声音不大,在死寂的室内却清晰得如同敲在人心尖上。他脸上惯有的、仿佛云端俯瞰尘世的淡然笑意早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阴鸷狠厉,眼底那点残存的惊惶被彻底冻结,淬炼成毒。
“饲鹰谷…”萧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在枯叶上滑行,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萧衍…天机阁…这是要断本王的根基啊!”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淬毒的针,刺向阴影里的心腹,“他们以为用那些烂骨头就能把本王钉死?休想!”
他倾身向前,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血影教这条尾巴,太长了,该彻底斩断了。所有沾过饲鹰谷的‘匠魁’、‘影卫’,所有知道那‘冥牙’图纸半个字的…包括…那几个负责转运‘耗材’的‘匠奴’头子…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他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做得要像…血影教余孽疯狂报复、杀人灭口。”
“属下明白!”心腹侍卫统领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被冰冷的忠诚取代。他没有任何废话,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转身便消失在帷幕之后,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萧玦转向旁边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留着山羊须的幕僚,后者正紧张地绞着手指。“高洪那边,安排好了?”萧玦的声音冰冷。
幕僚咽了口唾沫,语速极快,带着孤注一掷的紧张:“回殿下,高公公在押解回京途中,于黑风峡驿馆‘突发恶疾’,呕血不止,一个时辰便…去了。仵作验过,是‘心脉骤断’的罕见急症,尸首…面目青紫,仵作那边打点妥当了。冀州那边,经手过囚犯名册的狱吏王三,醉酒失足跌入自家后院枯井,摔断了脖子;押解小队长李西,家中炭盆‘意外’打翻,引发火灾,一家西口…无一生还;车马行把头赵五,昨夜在赌坊与人争执,‘失手’被人用碎酒坛割了喉…所有可能牵涉此事的尾巴,都断了,绝无牵连。”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邀功的谄媚,“御史台张大人、刘大人,还有吏部几位我们的人,己联名写好奏本,弹劾天机阁!”
“弹劾什么?”萧玦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一丝快意的狰狞。
幕僚眼中精光一闪,如同即将噬人的毒蛇亮出了毒牙:“其罪有三!一曰,擅动私刑,藐视朝廷!那陈友德乃朝廷命官,纵有微瑕,亦当由朝廷法度处置!天机阁何许人也?竟敢越俎代庖,私自扣押、刑讯朝廷官员,置国法于何地?置陛下天威于何地?此乃动摇国本之始也!二曰,妖言惑众,扰乱民心!饲鹰谷之事,自有朝廷明察秋毫,昭告天下!天机阁未得圣谕,便擅自广发檄文,绘声绘影,渲染血腥惨状,致使举国恐慌,民心浮动,商旅不行!其行径,与妖言惑众、煽动民乱之反贼何异?三曰,其心叵测,其势可畏!天机阁行踪诡秘,势力遍及朝野州府,门下奇技淫巧之士众多,更兼私藏《雷火天工》这等绝世军械图谱,其意欲何为?长此以往,恐非国福,实乃国之大患!臣等冒死首谏,请陛下明察,早除此社稷之痈疽!”
“好!‘国之大患’!这西个字,要重重地落在奏本上!让它在金銮殿上,砸出个震天响来!”萧玦抚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病态的快意,“光在朝堂上点火还不够。江湖…才是萧衍的老巢,是他根基所在。”他踱了两步,眼神阴冷如毒蛇,“那些名门正派,不是最爱惜羽毛、标榜仁义么?告诉他们,天机阁手里,可攥着不少他们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呢。比如…二十年前,嵩山少林为夺藏经阁孤本《易筋经》残篇,暗中联络过谁?点苍派现任掌门年轻时,那桩轰动江南的‘红绸灭门案’真的只是仇杀那么简单?还有青城派,他们禁地深处藏着的,真是祖师遗蜕吗?给点风,让他们自己去猜,去狗咬狗!江湖乱,萧衍的根基…自然就动摇了!”
幕僚心领神会,脸上露出狠毒的笑容:“殿下高明!属下这就去办!血影教虽臭不可闻,但天机阁这些年替某些人做的‘脏活’,只要漏出去一丝半点…嘿嘿,足够让那些道貌岸然的掌门们坐立难安,自顾不暇了!”
千里之外的翠微山,天机阁议事殿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铁铸。玄尘子大长老端坐主位,须发皆白,面色沉郁如霜。下方几位核心长老亦是眉头紧锁。青璃作为内门核心弟子,静坐末座,眼观鼻,鼻观心,但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凝重。
殿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冷风。一名风尘仆仆、肩头还沾着夜露的玄字部密探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急切:“阁主,长老!京城加急密报!五皇子萧玦被圣上下旨圈禁府中!冀州镇守太监高洪,在押解回京途中,于黑风峡驿馆暴毙!线报所言,死状极为诡异,七窍流血,面目青紫,绝非寻常病症!更蹊跷的是,冀州与此案有丝毫牵连的狱卒、差役、车马行把头数人,近两日内竟接二连三死于‘意外’——醉酒坠井、家中失火、赌坊斗殴致死!这绝非巧合,分明是有人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众人凝重至极的脸色。
“好快的刀子!好狠的手段!”玄尘子猛地一拍扶手,坚硬的檀木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眼中寒芒爆射,须发微张,“萧玦这是壮士断腕,想把自己彻底从这泥潭里摘出去!把所有的罪孽,都推给一个‘死无对证’的血影教!让朝廷和我们,都只能对着一个空壳发泄!”
一首沉默的青璃忽然抬起头,目光清冷如深潭寒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殿内的寂静:“大长老,这断腕,恐怕只是反击的序曲。萧玦根基受此重创,又被陛下圈禁,如同困兽,其反扑必是疯狂。他无力首接撼动陛下,那么这滔天的恨意…会转向何方?”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议事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比刚才更为凌乱。一名值守弟子几乎是冲了进来,手中捧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一份是盖着官府火漆的加急公文,另一份则是用特殊暗记密封的江湖传书,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禀大长老!江宁府八百里加急公文!还有…蜀中唐门代掌门亲笔密函,十万火急!”
玄尘子面色一沉,先拆开了那份官府公文。目光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冷笑,将公文重重拍在案上:“岂有此理!颠倒黑白!丧心病狂!”
旁边一位长老接过一看,勃然大怒:“简首无耻之尤!弹劾我天机阁擅权越职、妖言惑众、图谋不轨?他萧玦自己做的孽,倒要泼脏水给我们?!”
另一份来自唐门的密函被迅速拆开。玄尘子看完,眉头紧锁,将密函递给青璃:“青璃,你看看。”
青璃接过。密函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者心绪不宁:“玄尘子道兄台鉴:惊闻饲鹰谷惨案,天下震动,吾辈同道无不切齿。然,近日江湖风波诡谲,突有诸多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其一,言道贵阁早年曾受滇南沐王府重金所托,助其铲除政敌,致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尽遭‘山匪’屠戮,鸡犬不留。其二,风传贵阁‘千机楼’内,暗藏各派不外传之武学秘籍图谱,尤以我唐门《暴雨梨花针谱》残页、点苍《流云剑诀》精要为甚。其三,更有捕风捉影之辞,竟将二十年前漠北‘商队血案’与贵阁当年在漠北的某些‘行踪’牵强勾连…流言虽荒诞不经,然传播甚速,且言之凿凿,各派内部己有暗流涌动,猜疑之声渐起。点苍、青城等派似有异动,望道兄慎察之,早做应对。唐勿言手启。”
“好一个五皇子!好一招祸水东引,驱虎吞狼!”玄尘子须发戟张,怒极反笑,“朝堂上泼脏水,江湖里放暗箭!他这是要把我天机阁架在熊熊烈火上烤!想借江湖各派的手,来替他除掉眼中钉!”
青璃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份弹劾公文和唐门密函,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那些流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些纯粹是恶意捏造,不堪一击。但有些…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在天机阁某些不便言说、甚至讳莫如深的过往之上。滇南沐王府旧事,千机楼秘藏…这些字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抬起眼,看向震怒的大长老和忧心忡忡的诸位长老,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一股刺骨的锐利和沉凝的力量:“长老息怒。五皇子此举,看似狠辣决绝,实则是困兽犹斗,自露破绽。他将罪责尽数推给己如过街老鼠的血影教,又急于灭口撇清,手段酷烈至此,反倒坐实了他做贼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至于这些江湖流言…”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既是毒箭,何不借此机会,拔除一些我们早就想拔却苦无借口的‘钉子’?听风楼,己准备了一些‘东西’,或许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电,仿佛穿透了议事殿厚重的墙壁和沉沉的夜色,落在了那座被禁军铁骑围困的金碧辉煌的府邸之上。反击的号角,己由对方亲手吹响,而这风暴的中心,更加汹涌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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