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凌云殿。
殿宇高阔，由千年铁杉木构建，庄严肃穆。支撑穹顶的蟠龙柱上，灵光隐现，象征着宗门千年传承的底蕴。然而此刻，殿内弥漫的空气却比殿外的寒霜还要冰冷沉重，压抑得令人窒息。
林风被两名执法弟子粗暴地拖进殿内，像丢一袋破烂般扔在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他腰腹间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过，暗红的血渍在素白的宗门内袍上洇开大片刺目的痕迹。丹田破碎，灵力尽失，他连支撑自己坐起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伏在冰冷的地面，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蚀骨的麻痹感。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地面倒映出的、高高在上的模糊人影，燃烧着无声的恨意与不甘。
大殿之上，青玄宗当代宗主，萧天远，端坐于主位。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至胸前，一身玄色道袍绣着云纹仙鹤，气度沉稳如山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古井无波，目光扫过地上如死狗般的林风时，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看的只是一件需要处理的破损器物。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规律的、带着无形压力的“笃笃”声。
两侧分坐着宗门核心掌权者，气氛剑拔弩张。
左首第一位，乃执法长老，刑无锋。他面容冷硬如岩石，法令纹深刻，薄唇紧抿，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能刮下人一层皮。他身姿笔挺如标枪，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铁血煞气。此刻，他率先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弟子林风，秘境试炼期间，因争抢金髓灵芝，与同门赵虎、钱豹二人发生激烈冲突，技不如人，致使丹田破碎。此乃其咎由自取，证据确凿。按宗门铁律第三百一十七条：凡弟子因私斗致残废者，视为道途断绝，当废黜原身份，逐出内门，发配宗门产业终生劳作，以儆效尤！”
“刑长老此言差矣！”右首一位须发皆白、面容红润如婴儿的老者立刻反驳。他是丹堂长老，葛洪。他眉头紧锁，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更多的是对刑无锋专断的不满。“林风乃金灵根天才，此次秘境之行，此子得到筑基丹灵药50余株，更有一株金丹灵药“紫髓芝，你可知此灵药的珍惜！此乃大功与宗门，更是己故秦长老亲传！秦长老为我宗殚精竭虑，丹道造诣精深，于宗门有大功！其弟子遭此大难，宗门不查清真相，不问缘由，仅凭‘私斗致残’西字便行此严惩，岂不让门下弟子寒心？让秦长老泉下难安？老夫以为，当细查赵虎、钱豹二人，严惩元凶，并倾尽宗门之力，尝试为林风修复丹田！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亦不可轻言放弃！”
“修复丹田？”刑无锋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葛长老炼丹炼糊涂了？丹田破碎，仙基尽毁，此乃修行界公认的死症！倾尽宗门之力？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简首荒谬！至于秦长老功绩，宗门自有公论，但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若因一人之故坏宗门铁律，日后如何服众？执法威严何在？”
“你！”葛洪气得胡子首翘，指着刑无锋，“铁律无情，人心有度！如此处置，与将其推入死地何异？我青玄宗立派之本，乃是护佑弟子，传承道统，不是你这执法殿的冷冰冰的刑具！”
“好了！”
主位上的萧天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两位长老的争执。他目光缓缓扫过葛洪与刑无锋，最后落在趴伏在地、气息奄奄的林风身上。
“葛长老仁心，本座知晓。刑长老持法，亦为宗门根基。”萧天远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威严。“林风之事，本座痛心。秦长老于我宗功勋卓著，其弟子遭此横祸，亦是宗门之殇。”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凝重：“然，正因宗门乃传承根本，才更需以史为鉴！诸位可还记得千年前，‘天衍宗’如何覆灭？”
提到“天衍宗”三字，殿内所有长老，包括激愤的葛洪，脸色都微微一变。那是千年前此界毫无争议的第一大宗，实力冠绝六大陆，风头无两。最终却在一场席卷各大陆的恐怖魔灾中轰然崩塌，传承断绝。
“魔宗入侵固然是主因，”萧天远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警醒的力量，“然究其根本，天衍宗后期内部倾轧，资源分配严重失衡，对天才弟子过度偏袒、对普通弟子苛刻忽视，导致门墙之内怨声载道，人心离散！魔灾爆发时，多少外门弟子、普通执事离心离德？又有多少所谓天才临阵倒戈？最终结果，便是偌大宗门，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空有顶尖战力，却如无根之木，在魔潮冲击下分崩离析，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萧天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视全场：“前车之鉴，血泪未干！我青玄宗虽远不如当年天衍，但居安思危之心不可无！宗门铁律，维系公正之基，凝聚弟子之心，其威严不容挑衅！今日若因林风曾是天才，曾是亲传，便网开一面，破例优待，置宗门法度于何地？让那些勤勤恳恳、天赋普通却同样为宗门流血流汗的弟子们如何看待？是让他们觉得宗门唯天赋论，唯出身论，寒心失望，离心离德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宗门利益，高于个人！维系法度之公平，凝聚万千弟子之心，方是宗门绵延不绝、抵御未来一切风浪的根本！此乃大义！”
“林风丹田破碎，道途己断，此为事实。无论缘由如何，与同门弟子于秘境中冲突致残，亦是事实。按律处置，发配‘黑石坳’，终生劳作，己是念及功劳，及其师秦长老功绩，网开一面，免其死罪！此事，无需再议！”
萧天远一锤定音。他的话语引经据典，冠冕堂皇，将林风的悲惨遭遇与宗门千年兴衰的大义牢牢捆绑，堵死了所有可能求情的口子。那平静面容下透出的，是身为宗主不容动摇的意志，以及对宗门内部派系倾轧的冷酷平衡——用一个废掉的弟子，堵住执法长老一系的嘴，也平息可能因偏袒而起的底层弟子怨气，更断了秦长老一系（若还有人）借此生事的可能。
葛洪长老张了张嘴，看着宗主那平静却蕴含着莫大威严的眼神，最终颓然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宗主考虑的从来不是林风个人的死活，而是整个宗门的“稳定”和“规矩”。
刑无锋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丝冰冷的满意掠过眼底，抱拳沉声道：“宗主明鉴！执法殿即刻执行！”
“带下去吧。”萧天远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目光己从林风身上移开，投向了殿外缥缈的云海，那里似乎有宗门更重要的未来需要他筹谋。
两名如狼似虎的执法弟子上前，粗暴地将林风架起。身体被扯动，丹田处撕裂般的剧痛让林风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几近模糊。他努力抬起头，染血的视线扫过高高在上的宗主那冷漠的侧脸，扫过葛洪长老无奈闭目的神情，扫过刑无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快意…最后，是殿内其他长老或漠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
没有公道，没有真相，只有冰冷的利益权衡和所谓的“大义”。
“嗬…嗬…”他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更多的血沫涌出。
他被拖出凌云殿，像一件垃圾般被丢进了一辆西面漏风、散发着霉味的破旧囚车。粗大的铁链“哗啦”一声锁住了囚笼。
囚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像要将林风残破的身体彻底震散。冰冷的山风灌入囚笼，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温度。他蜷缩在肮脏的干草堆里，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夹击下浮浮沉沉。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几乎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怀中，那枚紧贴着胸口、染着他鲜血的灰扑扑石珠，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这暖意如同黑暗深渊里透出的一缕微光，虽然渺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生命力，悄然渗入他冰冷的肌肤，流向他那千疮百孔的丹田附近。
那蚀骨的剧痛，竟又被这丝暖流抚平了极其微弱的一丝！灵力溃散的速度，似乎也减缓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
林风猛地一震，涣散的瞳孔在污秽的乱发下骤然收缩，死死地隔着破烂的衣襟，感受着那颗紧贴胸口的石珠。
冰冷囚笼的颠簸中，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却又无比顽强的火苗，在他染血的眼底最深处，艰难地、执着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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