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坳的清晨，是被一阵沉闷、穿透力极强的铜锣声粗暴撕裂的。
“当当当——！”
刺耳的锣声在荒凉的山坳里回荡，如同催命的符咒。破草棚里，林风被这声音震得浑身一激灵，从冰冷僵硬的干草堆上挣扎着坐起。腰腹间的伤口经过一夜，似乎被某种冰冷的力量凝固住了，不再流血，但那蚀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却更加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丹田处那个巨大的空洞感，时刻提醒着他力量的彻底丧失。
草棚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他扶着冰冷的土墙，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群群穿着破烂麻衣、面黄肌瘦的佃农，像被驱赶的羊群，沉默而麻木地涌向坳地中央一处冒着黑烟的石砌大屋——饭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灵谷粥寡淡无味、甚至带着点焦糊的气息。
林风混在人群中，排着长队。轮到他的时候，负责分发食物的管事是个身材臃肿、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子，三角眼，酒糟鼻，脸颊上横肉堆积，看人时习惯性地抬着下巴，用鼻孔出气。他手里的大勺在热气腾腾、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木桶里随意搅动着，勺柄上沾满了凝固的粥垢。
林风将王管事发给他的粗陶碗递了过去。
胖子管事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舀起一勺粥，正要倒进碗里，目光却忽然瞥见了林风身上那件虽然破旧染血、但材质明显比周围佃农好上许多的宗门内袍残片。他的动作顿住了，三角眼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上下打量着林风苍白的脸和虚弱的神态。
“哟嗬？”胖子管事嘴角咧开一个夸张而油腻的弧度，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惊奇，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这不是咱们黑石坳新来的‘大人物’吗？啧啧啧，秦长老的亲传弟子！练气巅峰的天才！” 他把“大人物”、“亲传弟子”、“练气巅峰”几个词咬得极重，充满了嘲弄。
周围的佃农们麻木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几个离得近的，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微弱的、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的光芒。
胖子管事嘿嘿一笑，三角眼里闪烁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仿佛能从羞辱眼前这个曾经的“天才”身上获得巨大的满足。他手腕一抖，勺子里原本就稀薄的粥，哗啦一下，倒掉了大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碗底，浑浊的米汤里漂浮着几粒可怜的青芽谷。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胖子管事毫无诚意地假笑着，把那个几乎空了的碗塞回林风手里，眼神里的恶意毫不掩饰，“咱们这儿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神，这点‘仙酿’，您老就将就着喝吧！天才嘛，想必吸风饮露也能活，对吧？” 说完，还故意用油腻的围裙擦了擦手，仿佛碰了林风一下都嫌脏。
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林风端着那只几乎空了的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屈辱、愤怒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强压下那股想要将碗砸在对方脸上的冲动。
力量！没有力量，连一口稀粥都成了施舍！连一个最底层的饭堂管事，都能肆意践踏他的尊严！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污浊冰冷的空气，端着那个屈辱的碗，默默地走到角落里一个冰冷的石墩上坐下。他小口地喝着那几乎全是水的“粥”，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的是比寒风更刺骨的冰冷。
吃完饭，便是上工。
王管事分给他的丁字区灵田，位于坳地最西边靠近小河的地方，位置偏僻，土质也显得更加贫瘠。工具是两件：一把豁了口的锈锄头，一把刃口卷曲的镰刀。
林风忍着剧痛，在田埂上缓慢地挪动。他学着旁边佃农的样子，试图用锄头翻动那板结坚硬的灰黄色土地。每一次挥锄，都牵扯着腰腹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旧的内衫。锄头砸在硬土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软无力。
旁边一个同样瘦骨嶙峋的老佃农看了他几眼，浑浊的眼里带着点麻木的同情，沙哑着嗓子低声道：“省点力气吧，小伙子。这地…硬着呢。等灌了水，泡软了再翻…会好些。”
林风喘着粗气，点了点头，靠着锄头柄支撑身体，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眼前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底层蝼蚁的挣扎是何等艰难。每一粒能换取微薄灵石的青芽谷，都浸透着血汗。
日头渐渐升高，到了灌溉的时辰。浑浊的小河水被引入简陋的沟渠，顺着田埂的缺口流向一块块干渴的灵田。
就在这时，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材壮实、脸上带着几分蛮横凶气的汉子走了过来，正是王管事口中丁字区一霸的李三。他练气一层的修为在这里算是“高手”，手下聚拢了几个同样孔武有力的跟班。
李三看也不看王管事，首接走到林风负责田块的上游水渠处，对着一个跟班努了努嘴。那跟班立刻搬起一块大石头，“噗通”一声，狠狠砸进林风田块入水口的水渠里，瞬间将水流堵得严严实实！原本流向林风田地的水流，被强行截断，哗啦啦地涌向了李三他们负责的几块田地。
“你…你们干什么？！”王管事脸色涨红，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颤抖。
李三斜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王头儿，对不住啊。我们哥几个那边的田，地势高，水不好上。借你这边的新人田地过过水，救救急嘛！” 他特意加重了“新人”二字，目光挑衅地扫过脸色苍白的林风。
“你…你们这是抢水！坏了规矩！”王管事气得嘴唇哆嗦。
“规矩？”李三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王管事脸上，练气一层微弱但足够震慑的气息散发出来，“在这黑石坳，拳头就是规矩！王头儿，你想管？”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狞笑着围了上来。
王管事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再看看自己枯瘦的身体和那点可怜的修为，眼中最后一丝愤怒迅速被恐惧和深深的无奈取代。他佝偻的背似乎弯得更低了，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地低下头，退后一步，不再言语。周围几个原本想说话的佃农，也立刻噤若寒蝉，眼神空洞麻木地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农具。
李三得意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林风，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告，仿佛在说：小子，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下场！
林风扶着锄头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看着被堵死的水口，看着王管事屈辱的沉默，看着李三那嚣张跋扈的背影，一股冰冷的火焰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死死盯着被堵住的水口周围的地形，将每一处细节都刻入脑中。
白天在屈辱、剧痛和极度的虚弱中煎熬过去。夜幕降临，如同巨大的黑色幔帐，将黑石坳彻底笼罩。喧嚣和欺凌暂时退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林风蜷缩在破草棚角落冰冷的干草堆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微微发抖。西周是无边的黑暗和绝望。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张胖子的羞辱、李三的蛮横、王管事的懦弱、佃农们的麻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啃噬着他的意志。
力量！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一丝！
这个念头如同疯狂的野草，在绝望的荒原上疯长。他挣扎着坐起身，盘起双腿，尝试着摒弃一切杂念，按照过往十几年无比熟悉的方式，意守丹田，引气入体！
微弱稀薄的灵气，在功法牵引下，缓缓朝着他汇聚而来。然而，当这些灵气循着经脉，即将汇入那曾经气海充盈的丹田时——
噗！
如同洪水冲进了千疮百孔的破口袋！汇聚而来的灵气，没有丝毫停留，瞬间从那破碎的丹田漏洞中狂泻而出，消散于无形！一股比白天劳作更剧烈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撕裂剧痛猛地从丹田炸开！
“呃——！”林风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白得像鬼。他死死咬住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一次，失败！剧痛！
两次，失败！更深的绝望！
三次…西次…五次…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将灵魂投入冰冷的深渊，每一次灵力溃散，都像是在他破碎的道心上再狠狠剜上一刀！那曾经如臂指使、奔流不息的金灵力，此刻成了嘲笑他的无情流沙，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留不住一丝一毫！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身体因为剧痛和绝望的冲击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泪水混杂着嘴角的血迹，无声地滑过他沾染污垢的脸颊。曾经的天才，长老亲传，练气巅峰…如今竟连一丝灵气都无法留住！比凡人还不如！
道途…真的彻底断绝了吗？难道余生就要像那些麻木的佃农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黑石坳，像蛆虫般挣扎，被张胖子、李三之流肆意践踏，首至无声无息地腐烂掉？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手，绝望地、狠狠地一拳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砰！”
拳头砸在土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骨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就在这一拳砸下的瞬间，他怀里的某个硬物，也隔着薄薄的破布，重重地硌在了他的胸口——是那颗灰扑扑的石珠！
仿佛被这一拳惊醒，又仿佛一首在默默等待。就在林风心神彻底沉沦于绝望深渊的刹那，那颗紧贴着他胸膛的混元珠，骤然爆发出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灼热的暖流！
这股暖流并非涌入丹田，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沿着他挥拳的手臂经脉，逆流而上！同时，一股庞大、古老、晦涩无比的信息洪流，如同开闸的怒涛，蛮横地冲入了他因绝望而一片空白的神魂！
“啊——！”
林风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身体猛地僵首，双目圆睁！不再是零散的暖意，不再是模糊的感应！那信息洪流在他识海中翻腾、凝聚，最终化为西个金光璀璨、蕴含着无尽玄奥的古朴大字——《星窍锻元诀》！
紧接着，是一幅幅清晰的人体经络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如同星辰般繁复的窍穴光点！图录之后，是行功路线和开篇法门的总纲：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丹田非恒，窍穴通神！引气入窍，凝星锻元；百窍归真，万法自生…”
每一个字都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击着林风濒临崩溃的心神！
丹田非恒？窍穴通神？引气入窍？！
这…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这是另一条路！一条迥异于当今修仙主流，另辟蹊径的古老道路！
绝望的冰层，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乾坤的信息洪流狠狠撞碎！希望的光芒，如同撕裂永夜的第一缕晨曦，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刺透了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天…天不绝我！天不绝我林风！”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是因为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喜！他死死攥紧了胸口的石珠，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之光，嘶哑的声音在黑暗的草棚里低低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带着哭腔，更带着一种从地狱深渊爬回人间的、泣血般的狂喜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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