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失眠者"的第一周,对林锐来说,是地狱般的七天。
或者说,是地狱般的、由一百六十八个清醒的小时组成的、永不间断的一周。
白天的世界,对他来说变成了一种折磨。阳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痛着他那被魔药改造过的、过度敏感的眼睛。城市里的噪音——汽车的鸣笛、工地的钻机、人们的交谈——被放大了无数倍,像一场永不休止的交响乐,在他的颅内疯狂奏鸣。他不敢去学校,不敢见任何人,只能躲在自己那间拉着厚窗帘的公寓里,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但这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他试过所有能想到的、让自己"休息"的方法。他用厚布蒙住眼睛,用工业级的隔音耳罩塞住耳朵。但这没用,他依旧能"看"到布料的纤维,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试着冥想,试着放空大脑,但那些来自西面八方的信息依旧会蛮横地挤进来,让他无法获得哪怕一秒钟的安宁。
他的精神,时刻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就像一根被拉到了极致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他开始变得偏执、易怒。楼上邻居半夜的一次咳嗽,都能让他烦躁地想要砸烂墙壁。他的理智,正在被这永恒的、无休无止的清醒,一点点地侵蚀、磨损。
他知道,自己正走在失控的悬崖边缘。
而悬崖之下,就是万劫不复的疯狂。
在第七天的午夜,当他发现自己开始对着墙壁上的一条裂缝,喃喃自语地分析其形成原因和未来走向时,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里透着一丝癫狂的陌生人,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想起了日记上那段用血红色墨水写下的、最重要的警告:
"消化魔药需要依靠'扮演',否则必将失控!"
扮演!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可是,该如何"扮演"一个失眠者?
一个真正的、因为病理原因而长期失眠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他们会如何度过那一个个漫长的、无法入睡的黑夜?
林锐开始在网上疯狂地搜索相关的资料。他浏览着各种医学论坛、病友互助小组的帖子。他看到那些真实的文字,描述着失眠者们在深夜里的痛苦、孤独和挣扎。有的人会选择用酒精或药物麻痹自己,有的人会彻夜地看电视、打游戏,用无意义的声光刺激来填补时间的空白。而还有一小部分人,他们会选择走出家门,在深夜的城市里游荡。
"当整个世界都睡去,只有你醒着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你会发现,黑夜,并不意味着万物寂静,它有它自己的声音和故事。"一个匿名的帖子这样写道。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锐脑中的迷雾。
观察者!
日记中提到过,"失眠者"的能力,是"对黑暗有极强的适应力,精神抗性微弱提升",而扮演的核心,则是"成为黑夜的观察者与思考者"。
他之前,一首将"永恒的清醒"视为一种诅咒,一种需要对抗的负面状态。但他错了。他应该去接受它,利用它。他应该将自己那被动接收海量信息的能力,转化为一种主动的"观察"。
他要将自己,变成一双属于黑夜的眼睛。
凌晨三点,纽约市最寂静的时刻。
林锐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戴上兜帽,第一次在成为"失眠者"后,主动地、有意识地,走进了深夜的纽约街头。
走出公寓楼的那一刻,他依旧感到有些不适。街灯的光晕在他眼中显得格外刺眼,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也依旧嘈杂。但他强迫自己去适应,去分辨,去从这片信息的洪流中,筛选出他需要的东西。
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的感官被开到了最大。他看到一只蟑螂,从下水道的缝隙中探出触角,确认安全后,迅速地爬过人行道。他听到在某栋公寓楼的三楼,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为刚出生的婴儿喂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他闻到空气中,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垃圾桶里残余食物的酸腐,以及不远处面包店提前开始烘焙时,飘散出的第一缕麦香。
这些,都是他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属于这个城市的、另一面的细节。
他走过灯火通明的时代广场,那些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不再是让他头痛欲裂的污染源,而变成了一幅幅流动的、沉默的画作。他看到一个流浪汉,蜷缩在一家奢侈品店的屋檐下,用一张报纸盖着身体,睡得正香。他与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却又像是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次元。
他走过依旧人声鼎沸的酒吧街。他看到醉醺醺的酒鬼,在街角旁若无人地呕吐;看到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和一看就不是善类的男人们勾肩搭背地钻进豪车;看到酒吧的后巷里,两个酒保正在抽着烟,低声咒骂着刻薄的老板和难缠的客人。
他走过中央车站。他看到值夜班的清洁工,正推着巨大的垃圾车,面无表情地清理着白天遗留下的一片狼藉。他看到几个无家可归的人,躺在冰冷的长椅上,用自己的所有家当——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当作枕头。
他看到了城市的繁华,也看到了繁华背后的阴影。看到了人们的放纵,也看到了人们的疲惫。
他像一个最忠实的记录者,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观察着、记录着这一切。他不再去抗拒那些涌入脑海的信息,而是学着去接受它们,理解它们,为它们分门别类,贴上标签。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那根一首紧绷着的、濒临断裂的理智之弦,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弛。当他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观察"这个行为本身时,那种因为信息过载而产生的精神疲惫感,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许多。
他仿佛找到了消化魔药的正确法门。
"扮演",不是模仿失眠者的外在形态,而是要从内心深处,去理解并成为"失-眠者"这个概念本身——一个在永恒的清醒中,孤独地观察世界、并从中寻找意义的存在。
从那天起,深夜的纽约街头,多了一个沉默的游荡者。
林锐不再将自己关在公寓里。每个夜晚,他都会走出去。他没有固定的路线,只是随心所欲地,在这座钢铁丛林中穿行。他去过布鲁克林的码头,看过工人们在深夜的灯火下装卸货物;他去过皇后区的医院,看过急诊室里的生离死别;他去过华尔街,看过那些彻夜不眠的交易员们,在巨大的落地窗后,像一群被囚禁在玻璃缸里的、焦虑的鱼。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他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只看不语,不加干涉,不加评判。他就像一部开启了录制模式的摄像机,冷静地、客观地,记录着这座城市在黑夜帷幕下,上演的一幕幕真实的人间戏剧。
而在这孤独的、日复一日的观察中,他那颗因为获得力量而变得有些浮躁和恐惧的心,也开始慢慢地沉淀下来。
他开始思考。思考力量的本质,思考人性的复杂,思考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黑夜,不再是充满恶意和噪音的诅咒。
它变成了他的课堂,他的庇护所,他的……领地。
他正在慢慢地,成为一个真正的"失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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