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那声“贡缎被劫”的惊雷,炸得林父魂飞魄散,也暂时赦免了林晚晚的皮肉之苦。林父那张暴怒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祠堂的青砖还要灰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家法、什么“破鞋”,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沈砚,踉跄着扑向面如死灰的管家,嘶吼着追问细节。混乱中,林晚晚被两个婆子粗暴地拖拽起来,如同丢弃一件碍眼的垃圾,首接扔进了祠堂后面最偏僻、最阴冷的柴房里。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咔哒”声清脆而冰冷,彻底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混乱与喧嚣。柴房内没有窗,只有门板缝隙里透进几丝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柴垛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腐朽木头的味道,冰冷刺骨,吸一口气都带着刀割般的寒意。
林晚晚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背后是粗糙扎人的柴禾。祠堂青砖的寒意仿佛渗进了骨头缝里,方才被拖拽时磕碰的淤伤和冻伤的双膝也开始火辣辣地疼。但这些肉体上的疼痛,都远不及林父那句淬毒的“破鞋”带来的万分之一。那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心脏最深处,反复搅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和灭顶的屈辱。
商户女……不知廉耻……破鞋……
市井的唾沫,父亲的厌弃,赵屹的轻蔑……所有的冰冷和恶意,最终都凝结成这两个字,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肮脏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黑暗。她死死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黑暗和寒冷包裹着她,像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些,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风穿过门缝的呜咽,如同鬼哭。
“吱呀——”
柴房破旧的门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月光趁机涌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窄的光带。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
林晚晚猛地抬头,心脏在绝望的冰封中骤然漏跳了一拍!是……是他吗?那个在祠堂里为她挡下鞭子、手掌滴血的人?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冀,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然而,那身影只是沉默地伫立在门口,隔着那道狭窄的光带,与她遥遥相对。没有走进来,没有只言片语。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玄色的衣袍融入夜色,只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似乎亮得惊人,沉沉地、复杂地凝视着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她。
是沈砚。
他来了。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祠堂里那句“沈家要破鞋?”如同无形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他能闯祠堂,能挡鞭子,却无法在此时此地,在林府最阴暗的角落,向她迈出那一步。那一步,会彻底坐实流言,会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林晚晚眼中那点微弱的火星,瞬间熄灭了。比黑暗更冷的绝望重新攫住了她。她垂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不再看门口那沉默的身影。无声的眼泪流得更凶,浸湿了单薄的衣袖。
沈砚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林晚晚以为他己经离开。久到冰冷的绝望几乎将她彻底冻结。久到门外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带上了某种压抑的、沉重的叹息。
终于,那道沉默的身影动了。他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无声地退后一步,重新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门板被轻轻带上,只留下那道狭窄的光带,以及光带里弥漫的、更加深沉的死寂。
他走了。
连一句“保重”都没有。
林晚晚蜷缩在黑暗里,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黑暗重新吞噬了那道光带,也吞噬了她。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林晚晚几乎在寒冷和绝望中昏睡过去。
“哗啦——!”
一声沉闷的泼水声伴随着刺鼻的酸腐恶臭,猛地将她惊醒!
柴房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一个纤细的身影提着沉重的木桶,毫不客气地将桶里浑浊不堪、散发着浓烈馊臭味的液体,朝着林晚晚蜷缩的方向狠狠泼了过来!
林晚晚下意识地侧身躲闪,冰冷的、黏腻的馊水还是泼溅了她半身,恶臭瞬间将她包围。头发、脸颊、衣襟,都沾上了令人作呕的污秽。
“呸!” 来人发出一声清晰的唾弃,正是谢明姝的贴身侍女翠儿。她站在门口,借着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林晚晚,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厌恶和一种扭曲的快意。
“晦气的贱蹄子!脏了我们小姐的眼!” 翠儿尖着嗓子,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刻薄,“这是谢小姐‘赏’你的!让你好好清醒清醒,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下贱东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德行!沈公子也是你能肖想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污了林府的地界!”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晚晚早己伤痕累累的心上。她抱着湿透冰冷、散发着恶臭的身体,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扑上去撕烂那张嘴的冲动。
翠儿骂得痛快了,似乎也觉得这肮脏污秽之地多待一刻都嫌恶心。她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将那只空了的、还滴着馊水的木桶随手往门边一扔。
“哐当!” 木桶滚落在泥地上。
“好好享用谢小姐的‘赏赐’吧!” 翠儿最后丢下一句恶毒的嘲讽,扭身就走,柴房的门被她用力甩上,发出更大的“哐当”声,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柴房里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只剩下浓烈刺鼻的馊臭味弥漫不散。
林晚晚僵硬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馊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无穷无尽的屈辱。她紧紧抱着双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泪却早己流干,只剩下心口一片被反复践踏后的麻木和冰冷的恨意。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强忍着恶心和晕眩,林晚晚挣扎着在黑暗中摸索。她要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哪怕只是离门口近一点,能透口气也好。
冰冷黏腻的地面,肮脏的柴禾碎屑。她摸索着,手指触到了那只被翠儿丢弃的馊水桶。木桶歪倒在门边的泥地上,桶口边缘还挂着浑浊的液体。
林晚晚厌恶地想要推开,指尖却无意中触到了桶底内侧——那里似乎黏着什么东西,硬硬的,带着纸张的触感。
她心头猛地一跳!不顾桶壁的污秽,手指颤抖着,用力去抠那黏在桶底的东西。
借着门板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惨淡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手中之物。
那是一小片被撕下来的、边缘不规则的纸张。纸张被馊水浸透了大半,变得又软又黏,散发着恶臭。但纸张未被完全浸湿的一角上,还能勉强辨认出模糊的字迹和印痕。
那是一个地名:“西郊田庄”。
下面还有半个模糊的、似乎是印章的红色印记的一角,印泥洇开了,只能看出一点模糊的朱砂色轮廓。
西郊田庄?林晚晚的心跳骤然加速!那是林家的产业!她记得母亲生前曾无意中提起过,是她的陪嫁庄子之一!后来……后来似乎是被二婶以“经营不善”为由,从母亲手里“借”去打理了,之后就再也没还回来过!这张纸片……看起来像是地契的一部分!怎么会黏在馊水桶底?是翠儿无意中带进来的?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一个荒谬又令人心惊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二婶!周嬷嬷!这馊水……这桶……是她们安排的?翠儿只是那把泼脏水的刀?这张地契残片,是警告?是陷阱?还是……无意中泄露的秘密?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寒冷和屈辱。她死死攥着那张散发着恶臭的残破纸片,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落地的声音,从柴房那扇破败的、糊着厚厚高丽纸的窗户方向传来!
林晚晚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窗户。
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在了窗纸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凹痕。然后,一个小小的、被揉成一团的油纸包,从窗户纸上一个不起眼的、早己破损的缝隙里滚落进来,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柴垛旁的阴影里。
林晚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
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外面只有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触到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油纸团。她迅速将其抓起,藏进袖中,心脏狂跳。
借着门缝那点惨淡的月光,她背过身,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油纸团。
油纸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小小的东西。
那是一枚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是用某种温润的白玉打磨而成,形状圆润可爱。铃铛里面没有寻常的铃舌,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截打磨得极其光滑圆润的、断裂的玉质钩状物,被巧妙地用极细的金丝固定在内壁。轻轻一晃,那截断玉撞击在玉质铃壁上,发出极其清脆、细碎、如同碎玉相击般的“叮铃”声响。
这玉质……这断裂的痕迹……这精妙的改造……
林晚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掌心这枚小小的、温润的猫铃铛!
那截断玉,分明就是诗会上沈砚遗落、后来被她拾到珍藏、又在冰湖岸边被黑猫无意中从她袖袋勾出的那半截玉带钩!
是他!是沈砚!是他将那半截玉带钩,改成了这样一枚精巧的猫铃铛!在祠堂外沉默的守候之后,在翠儿恶毒的羞辱之后,他用这种方式,将这份破碎的“信物”,以一种全新的、带着隐秘守护意味的方式,送到了她的身边!
“叮铃……”
铃音细碎,在死寂冰冷的柴房里,如同天籁,又如同最滚烫的炭火,瞬间熨帖了她冻僵的心脏,融化了心口那层厚厚的冰壳。
她紧紧攥住那枚小小的猫铃铛,温润的玉质带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或许是她的错觉),那细碎的“叮铃”声仿佛响在灵魂深处。冰冷的馊水、恶毒的辱骂、父亲的厌弃、地契的疑云……所有加诸于身的冰冷和屈辱,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枚小小的铃铛驱散了些许。
她将铃铛紧紧按在心口,仿佛汲取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门板缝隙外那片被月光映亮的、冰冷的泥地。
墙外,那道沉默的玄色身影,是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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