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当众横抱林晚晚冲出菊园的惊雷，在京城权贵圈层炸开的震荡犹未平息，林府这座深宅的祠堂，己在暮色西合中张开了吞噬的巨口。贡缎案悬顶，墨菊毁于众目睽睽，林晚晚这“灾星”之名如同淬毒的烙印，将林父林崇德最后一丝理智与亲情彻底焚毁。祠堂厚重的乌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北风，却关不住里面弥漫的、比冰更冷的杀意。
长明灯在祖宗牌位前幽幽燃烧，跳动着惨绿的光，将层层叠叠、高耸如林的牌位映照得如同无数双冰冷俯视的眼睛。空气里充斥着陈旧木头、冰冷尘土和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檀香混合的阴森气味。
林晚晚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死死按在祠堂中央冰冷的青砖地上。双膝重重磕在砖面，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裙，冻得她骨髓生疼。右手手背上被滚茶灼伤的燎泡红肿不堪，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她挣扎着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被反复碾碎后的麻木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林父林崇德背对着祖宗牌位，负手而立。他穿着深紫色的锦缎常服，肩背却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脊梁。贡缎案的阴影、墨菊被毁的耻辱、英国公府的震怒、同僚的冷眼……所有的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将他最后一点作为父亲的犹豫碾得粉碎。此刻，他脸上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和扭曲的暴戾。他看着地上形容狼狈的女儿，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一个必须被彻底清除的污点。
“孽障！跪下！” 林父的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看看这满堂列祖列宗！看看你干的好事！毁御菊于众目睽睽，陷家族于万劫不复！我林家百年清誉，尽毁于你手！今日，当着祖宗的面，我林崇德必要清理门户，以儆效尤！”
他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红芒，枯瘦的手指指向供桌旁肃立的管家林忠，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劈了叉：“林忠！请家法！请九节钢鞭！”
“老爷……” 老管家林忠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察觉的迟疑，但终究被林父那疯狂的眼神慑住。他沉重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向祠堂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供奉着一件令人胆寒的凶器。
通体由精钢打造，长约五尺，鞭身由九节沉重的、布满尖锐倒刺的棱形钢环串联而成，环环相扣，每一节都闪烁着幽冷、嗜血的寒光。鞭柄缠着吸汗防滑的黑色犀牛皮，早己被经年的汗水浸染得乌黑发亮。这是林氏宗族用来惩治十恶不赦之人的镇族刑具——九节碎骨鞭！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三鞭可断骨，九鞭……足以将人活活打死！
林忠双手颤抖着捧起那根沉重、冰凉的凶器，如同捧着一件来自地狱的刑具，一步步走到林父面前，躬身奉上。
九节钢鞭入手，林父掂了掂分量，那冰寒沉重的触感和鞭身上尖锐的倒刺，仿佛给了他一种扭曲的力量。他盯着地上被按得动弹不得的林晚晚，眼神变得更加狰狞，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
“今日，列祖列宗在上，我林崇德便以这九节钢鞭，打掉你这身祸害骨血！十鞭！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林父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钢鞭！沉重的鞭身在幽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死亡的弧光，尖锐的倒刺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祠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檀香的气息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林晚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下意识绷紧，等待着那足以撕碎血肉、敲断骨头的剧痛降临。
就在那索命的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即将狠狠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碎了祠堂死寂的藩篱！
沉重的乌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巨大的、狂暴的力量生生撞开！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西散激射！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瞬间狂灌而入！长明灯的火苗被吹得疯狂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鬼影！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携着万钧雷霆、裹挟着漫天风雪，猛地撞入了这片充满杀机的空间！来人正是沈砚！
他显然来得极其仓促，玄色的大氅上沾满了未化的雪粒，深褐色的眼眸因极致的惊怒和赶路的疲惫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根本无视祠堂内凝固的众人，目光瞬间锁定在青砖地上那抹摇摇欲坠的青莲色身影，以及林父手中那高高举起、闪烁着死亡寒芒的九节钢鞭上！
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戾气，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他甚至来不及选择更稳妥的方式，在撞开大门的瞬间，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即将落下的钢鞭首扑而去！速度之快，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住手——！！！”
一声惊怒交加、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伴随着他疾冲的身影，狠狠撞向林父！
巨大的冲击力让高举钢鞭的林父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得一个趔趄，踉跄着向后倒退数步！手中沉重的钢鞭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力而脱手飞出！
“哐当——哗啦！”
九节钢鞭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沉重的鞭身翻滚着，倒刺刮过砖面，留下几道狰狞的白痕。
祠堂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按住林晚晚的仆妇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惊骇地看着如同杀神降临的沈砚。
林晚晚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沈砚挡在她身前那宽阔、紧绷、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玄色背影。风雪灌入他敞开的大氅，猎猎作响。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委屈瞬间席卷了她，让她浑身脱力，几乎在地。
“沈砚！你……你放肆！” 林父终于从极度的惊骇和震怒中找回声音，他稳住身形，指着沈砚，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变形，“这是我林家家祠！在行家法！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撒野！滚出去！”
沈砚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暴怒如狂的林父。他深褐色的眸子如同寒潭深渊，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冰冷的杀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洞穿一切的威压。他仿佛没有听到林父的咆哮，只是抬起手，指向地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晚晚，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重锤，每一个字都砸在祠堂冰冷的空气里，震得梁尘簌簌而下：
“家法？林崇德！你瞎了眼吗？！真凶逍遥法外，你却要对一个被构陷至此的弱女子行此酷刑？！”
他话音未落，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边角卷曲、浸染着水渍和污痕的册子，以及一张折叠的、边缘泛黄、带着浓重佛手柑气息的票据！他看也不看，灌注了全身的怒火与力量，狠狠地将这两样东西砸向林父脚前的青砖地面！
“砰！哗啦！”
册子散开，纸张纷飞。票据飘落。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沈砚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漕帮历年走私、劫掠的暗账！每一笔黑金流向，都指向你林府西郊田庄的私库！还有这张‘济世堂’当票！二夫人王氏，于贡缎案发前三日，典当陪嫁头面，所得银两，尽数用于黑市购买‘百日枯’剧毒！人证物证俱在！真凶在此，何须栽赃弱女？！”
“漕帮暗账”、“西郊田庄”、“百日枯”、“王氏”……一个个惊雷般的字眼，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林父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上！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低头，目光死死钉在散落在他脚边的账册和当票上。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印章、以及当票上清晰的“佛手柑”香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巨大的震惊和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原来……原来如此！贡缎案、墨菊毒刺、金菊粉……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真的是他枕边的毒妇！而他，竟成了毒妇手中最锋利、最愚蠢的刀，一次次将屠刀挥向自己的亲生骨肉！
“不……不可能……” 林父嘴唇哆嗦着，脸色由青转灰，再由灰转白，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色，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祠堂内一片哗然！仆役们惊恐地交换着眼神。林忠老管家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沈砚却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林父。他深褐色的眼眸越过众人，死死锁住角落里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是闻讯赶来、正欲悄悄退走的王氏！她显然没料到沈砚竟能拿出如此铁证！
“毒妇！” 沈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彻骨的恨意，“你的戏，该落幕了！”
王氏如遭雷击，浑身剧颤，尖叫一声，转身就想逃跑！
然而，沈砚的动作更快！他猛地伸手探向自己腰间！那里，悬着一枚莹润的白玉带钩，正是林晚晚所赠！他五指如钩，竟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抓住那枚玉带钩，猛地向外一扯！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精美的玉带钩竟被他生生从腰带扯断！断口处玉屑纷飞！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玄色大氅的领口，灌注了全身的力道，狠狠向两边一撕！
“刺啦——！”
坚韧的锦缎如同薄纸般被撕裂！玄色的大氅被硬生生撕成两半，露出里面深青色的劲装！
裂袍！断簪！
这惊世骇俗、充满毁灭与决绝意味的动作，如同最震撼的宣言，瞬间震懵了祠堂内所有人！
沈砚手握那枚断裂的玉簪，玄色大氅的残片在身后如同破碎的战旗般飘落。他猛地转身，面向那高耸如林、冰冷俯视的列祖列宗牌位！风雪灌入祠堂，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燃烧着火焰、却又沉静如渊的深褐色眼眸。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穿透牌位，望向祠堂外铅灰色的、风雪怒号的苍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裂石穿云的力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荡在死寂的祠堂里，如同最后的审判，也如同最重的誓言：
“沈氏宗祠在上！列祖列宗见证！”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如同用尽生命的力量砸出：
“我沈砚，今日在此立誓——”
“宁受族谱除名之辱，永世不得归宗！”
“亦绝不负林晚晚！”
“宁受千夫所指，万世唾骂！”
“亦绝不弃她于深渊！”
“此心昭昭，天地可鉴！神鬼共戮，此志不渝！”
话音落下，他猛地屈膝！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双膝重重砸在祠堂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
玄色的身影，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又如同最不屈的战士，在漫天风雪灌入的祠堂门口，在列祖列宗冰冷的俯视下，在林晚晚难以置信、泪水瞬间决堤的目光中——
长跪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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