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破窗被一块歪斜的木板勉强钉住,缝隙里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灰尘在光柱里无声翻腾。手背上被滚茶烫出的燎泡火辣辣地抽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灼伤的皮肉。林晚晚蜷在冰冷的草铺上,一夜未眠。窗台上那几滴暗红的血迹和旁边深深的齿痕,如同烙铁般印在她脑海里,比手上的伤更让她心神不宁。是谁?是沈砚吗?他为何要救她?又为何要用那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留下痕迹?那罐混合了浓烈椒油气息的药膏还躺在墙角,辛辣的气味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成了昨夜惊魂的唯一物证。
院墙外,隐隐传来人声和车马的喧嚣。今日是谢明姝入宫参加琴试的日子,整个林府,连带紧邻的靖远侯府别院,都笼罩在一股刻意营造的肃穆与期待中。林晚晚闭上眼,试图隔绝那些声音,但谢明姝在祠堂里那句轻柔却致命的警告,又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赏菊宴……荷包……玉门关……纷乱的念头让她头痛欲裂。
午后的阳光透过破木板的缝隙,在柴房潮湿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前院的喧嚣似乎告一段落,一种紧绷过后的寂静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
“铮……”
一声清越空灵的琴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寒潭,猝不及防地穿透了柴房的死寂,清晰地传入林晚晚的耳中。
她猛地睁开眼。
琴音来自靖远侯府别院的方向,与林府仅一墙之隔。那音色纯净得不染尘埃,每一个音符都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珠,圆润剔透。是谢明姝回来了。这琴声,是她惯常用来示人的华美羽衣——高洁、清雅、不食人间烟火。
琴声流淌着,是一曲众人耳熟能详的《凤求凰》。旋律本该是缠绵悱恻,倾诉着慕恋与相思。然而,在谢明姝的指尖下,这曲调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气息。初听是婉转,细品之下,那揉弦的力道,那滑音的走向,却隐隐透出一股金戈之气,如同锦缎之下暗藏的锋刃。本该是百转千回的相思意,被她弹成了步步为营的攻城略地;本该是柔情似水的求凰心,在她指下化作了寒光凛冽的鸣镝音!尤其是曲中几个关键的转折处,那琴弦的震颤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绷断!
林晚晚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她不懂高深的琴理,但她能感觉到那琴音里压抑不住的、与《凤求凰》意境格格不入的杀伐之气!这绝非无意为之!谢明姝在用琴音诉说什么?或者说,她在向谁展示什么?是给墙那边可能正在聆听的赵屹看?还是……仅仅是她内心某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借由琴弦泄露了出来?
琴音中的那股隐晦的锋锐越来越盛,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撞击着林晚晚同样紧绷的心弦。被滚茶烫伤的痛楚,被针刑威胁的恐惧,被碾碎希望的绝望,被身份禁锢的窒息……连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甘,如同被这琴音点燃的干柴,轰然在她胸腔里燃烧起来!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向柴房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颤抖着手,从一堆破筐烂木后面,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一只粗糙的、暗褐色的陶埙。那是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陪她度过了许多个无人知晓的孤寂长夜。埙身冰凉,带着泥土的朴拙气息。
她将埙凑到干裂的唇边,闭上眼睛,凭着本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无处宣泄的洪流,猛地找到了出口!
“呜——”
一声低沉、苍凉、带着泥土腥气的埙音,如同受伤孤狼的呜咽,冉冉升起新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骤然撕破了午后虚伪的宁静!它毫不掩饰地穿透了柴房的破败,穿透了院墙,蛮横地撞进了那片精心雕琢的、冰冷的琴音世界里!
这埙音是如此原始,如此粗粝,带着林晚晚所有的痛、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与挣扎!它没有技巧,没有修饰,只有最本能的嘶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刮在谢明姝那华美冰弦之上!
墙那边流畅的琴音,陡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仿佛弹琴者的指尖被这突如其来的、野性的悲鸣猝然刺中,乱了方寸。但仅仅是一瞬,那琴音立刻恢复了流畅,甚至变得更加圆融,更加清冷,如同冰面骤然加厚,将那声不合时宜的埙鸣彻底隔绝、消融。
然而,林晚晚不管不顾。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埙中。呜咽声持续着,低沉而执着,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悲怆。她吹的是《阳关三叠》,一曲送别离人的哀歌。埙声呜咽盘旋,如泣如诉,与墙那边冰晶玉润却暗藏杀机的《凤求凰》形成了极其诡异、极其刺耳的对峙。
就在这埙声与琴音无声交锋、林晚晚的情绪几乎要随着埙声彻底决堤之时——
“唰啦!咔嚓!”
一阵急促的、利刃破开竹节的脆响,突兀地在林晚晚藏身的柴房窗外响起!
紧接着,一根约莫两尺长、青翠欲滴、带着新鲜断口的竹管,被一股力量从破窗木板的缝隙里硬生生塞了进来,“啪嗒”一声掉落在林晚晚脚边的干草堆上!
林晚晚的埙音戛然而止!她惊愕地低头看着那根竹子。
竹管一头被削得平整,另一头还带着枝叶,断口处渗出清亮的汁液,散发着新鲜的草木气息。在断口附近,竹管光滑的青皮上,赫然沾染着几点己然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暗红的颜色,与昨夜窗台上留下的血痕如出一辙!
是他!又是他!昨夜用带血的牙齿咬开药罐救她,现在又砍了竹子塞进来!
林晚晚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猛地扑到破窗前,不顾手背的疼痛,用力扒开木板缝隙向外望去——
窗外,只有午后寂静的院落和冰冷的墙壁。墙根下,几丛半枯的杂草被踩踏过,留下凌乱的痕迹。几片被劈落的竹叶散落在泥地上。
空无一人。
只有风穿过竹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徒劳。
林晚晚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只粗糙的陶埙,目光却死死盯着地上那根染血的青竹。墙那边,谢明姝的琴音不知何时己经停了。一片死寂。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刚才失控吹出的埙音片段,如同回放的鬼魅,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那曲《阳关三叠》,本该是哀婉的离别,可在她情绪最激荡的某个瞬间,那呜咽的调子似乎……似乎无意识地滑向了另一个更古老、更苍茫、更充满金戈铁马气息的旋律片段?那感觉极其短暂,如同幻觉,却又异常清晰,带着塞外风沙的粗粝和烽烟的肃杀,与她袖袋里那“玉门关”的血字碎片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是错觉吗?还是……这具身体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记忆?
柴房里,椒油药膏的气息、埙的土腥气、新鲜竹汁的清香、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林晚晚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掌心的陶埙和地上的染血青竹,如同两个冰冷的谜团,将她紧紧缠绕。而墙那边死寂的琴台,更像是一张无形的巨网,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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