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猩红辣椒粉的碎玉片飞溅而起，划破她脚踝脆弱的皮肤，留下几道细长的血痕。
赵屹靴底碾磨着簪尾那颗蓝宝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金砖地上拖出一道浑浊的泥痕。
“脏了的东西，留着何用？”他声音淬着冰，玄色衣摆拂过满地狼藉，像一片裹挟寒潮的乌云。
晚晚垂眼，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里只余下被碎瓷割破的血口，和一点顽固灼烫的、属于玉簪的余温。
佛堂里灯火通明，亮得刺眼。长明灯和烛台上跳跃的火焰，将巨大的鎏金佛像映照得宝相庄严，低垂的眼睑仿佛凝固着亘古不变的悲悯。然而这悲悯，此刻却冰冷地俯视着下方的一片狼藉。
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细碎的瓷片如同凝固的泪滴，散落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上，反射着跳跃的烛火，像无数只冷眼旁观的眼睛。深褐色的茶汤泼洒开，蜿蜒流淌，浸湿了蒲团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和劣质茶叶的苦涩气息。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里，脸色铁青，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乌木佛珠，指节捏得发白。周嬷嬷垂手立在她身侧，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快意，嘴角那点油亮的糕屑早己被舔舐干净，只余下一条刻薄的首线。
而风暴的中心，是那个背门而立的高大身影。
赵屹。
他一身玄色暗云纹锦袍，肩头还带着夜雨的湿痕，墨发一丝不乱地束在玉冠中。他背对着门口，像一座骤然降临的、沉默而压抑的冰山，将佛堂本就窒息的空气冻结成冰。玄色的衣摆下，一只沾着泥泞和雨水的皂色官靴，正死死踩在几片飞溅到他脚边的白瓷碎片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林晚晚被周嬷嬷几乎是推搡着，踉跄地跌进这片令人窒息的亮光里。她浑身湿透，单薄的夏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伶仃的轮廓。发髻散乱，湿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砸在金砖地上，发出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嗒、嗒”声。衣襟上、发间，还沾着猩红的辣椒粉末和湿黏的栗子糕碎屑，狼狈不堪。唯一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是那只紧握成拳、藏在袖中的右手。掌心紧贴着那支沾满泥污、带着裂痕的玉簪，冰凉的触感下，那点微弱的体温如同风中残烛，是她仅存的依靠。
赵屹并未回头。
但就在她脚步踏入佛堂门槛的瞬间，那高大挺拔的背影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
老夫人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瞬间钉在林晚晚身上，带着刻骨的鄙夷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声音尖利地刮擦着人的耳膜：“下贱东西！还不跪下！佛门清净地，由得你带着一身腌臜污秽进来！”
林晚晚的身体晃了晃，膝盖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那片冰冷的碎瓷上。
就在这时，赵屹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动作带着一种沉凝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烛火跳跃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线条，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当他完全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深渊，不带一丝温度地落在林晚晚狼狈不堪的身上，最终，定格在她那只紧握的右手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肮脏的、需要被即刻清除的秽物。
佛堂里死寂一片，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雨水敲打窗棂的闷响。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皂靴踏过金砖地面，踩过泼洒的茶汤，踏过细碎的白瓷片，发出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玄色的衣摆拂过狼藉的地面，如同裹挟着寒潮的乌云，沉沉压下，带来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最终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跪坐在地的她完全吞噬。
浓重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混合着夜雨的湿寒，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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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淬着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林晚晚的耳膜和心脏。
晚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她被迫仰起头，才能看清他逆着光的面容。烛火在他身后跳跃，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湿发黏在额角，猩红的辣椒粉沾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像几点刺目的血痕。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视线模糊，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正死死钉在她那只紧攥的右手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她掌心里紧握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猛地冲上心头，堵住了所有的退路和怯懦。她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那只紧握的右手，摊开！
沾满泥污、混着猩红辣椒粉和湿黏糕屑的掌心，向上摊开！
那支羊脂玉簪静静地躺在上面。簪身泥污斑驳，那道蛛网般狰狞的裂痕在满堂刺目的灯火下暴露无遗，如同丑陋的伤疤。簪尾镶嵌的那颗细小蓝宝石，在污浊中依旧幽幽地闪烁着不屈的微光，清晰地映照出赵屹那双骤然紧缩、如同被毒针狠狠刺中的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老夫人倒抽一口冷气，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周嬷嬷的嘴角咧开一个恶毒至极的弧度。
赵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滞了。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戾气，毫无征兆地自他身上爆发出来！他猛地俯身，快如闪电，冰冷如铁钳般的手掌狠狠攥住了林晚晚那只摊开的手腕！
“呃！”晚晚痛得闷哼出声，感觉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巨大的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将她整个人都往前拽了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他脚下。
“脏了的东西，”赵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冰冷和决绝，响彻死寂的佛堂，“留着何用！”
话音未落，他攥着她手腕的手猛地向外一甩！
巨大的力道让林晚晚根本无法抵抗，手臂被狠狠挥开，那只紧握着玉簪的手被迫松开！
那支沾满泥污、带着裂痕的玉簪，如同被抛弃的、肮脏的废物，脱手飞出！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刺耳、如同心魄被生生撕裂开来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玉簪狠狠掼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
簪身瞬间西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碎玉片如同冰雹般飞溅开来！其中几片锋利的边缘，带着凌厉的力道，划过林晚晚的脚踝，留下几道细长的、瞬间沁出血珠的伤痕！
而最刺目的，是赵屹紧接着抬起的那只皂靴！
沾着泥泞和雨水的靴底，带着一种冷酷的、碾碎一切的决绝，狠狠踏在了玉簪断裂的簪尾上！靴底重重地碾磨着那颗镶嵌在簪尾的、幽幽闪烁的蓝宝石！
“咯吱——咯吱吱——”
令人牙酸的、玉屑和金属被强行碾磨的刺耳声响，伴随着靴底在金砖地上拖出的、混着泥污和玉粉的浑浊痕迹，如同钝刀子割肉，反复凌迟着佛堂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那颗小小的、曾经映照过皎洁月华的蓝宝石，在靴底的反复碾压下，光芒彻底熄灭，被肮脏的泥污彻底吞噬。
晚晚被甩开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腕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她垂着眼，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沾满泥污和猩红粉末的掌心。
那里，除了被碎瓷划破的、正缓缓渗出鲜血的几道细小伤口，空空如也。
只余下一点被玉簪焐热、尚未完全褪去的微弱余温，如同濒死的心脏，在冰冷的绝望中，徒劳地、顽固地灼烫着她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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