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在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却锁不住一室冰冷和挥之不去的霉味。林晚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怀中的小生命微弱地起伏，发出细弱的呼噜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气。手炉的余温透过掌心，是她仅有的慰藉。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围巾，将那只冻僵的小灰猫放在角落干草堆上，又撕下自己旧袄内里还算干净的布条，笨拙地替它包扎那条受伤的后腿。小猫瑟缩着，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却本能地舔了舔她沾着血污的手指。
“别怕……” 林晚晚的声音干涩沙哑，不知是在安慰猫，还是在安慰自己。她将沈砚给的手炉放在猫儿身边，又将那个油纸包的点心掰碎一小块，凑到它嘴边。小猫嗅了嗅，终于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看着它求生的小小模样，林晚晚冰冷的心底才渗出一丝微弱的暖意。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爪”，因为它爪子上的毛色像沾了雪。
风雪在窗外呜咽，柴房里只有雪爪微弱进食的声音。林晚晚疲惫地蜷坐在草铺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袖袋里那几片碎片的轮廓。“漠北王庭”西个字如同鬼影，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娘亲……你究竟是谁？这碎片，到底是福是祸？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的哗啦声。门被粗暴地推开，周嬷嬷那张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股风雪也吹不散的戾气。她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
“哟，还养上野畜生了？” 周嬷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角落里的雪爪，嘴角扯出一个恶意的弧度，“果然是下贱胚子，跟这些脏东西投缘！”
林晚晚下意识地将雪爪往身后挡了挡，沉默地站起身。
“看什么看？夫人开恩，念你‘取货’辛苦，赏你今晚不用饿肚子！” 周嬷嬷示意婆子将一个冰冷的粗陶碗放在地上，里面是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和几根发黑的咸菜。“吃吧，别饿死了你那宝贝野猫！” 她阴阳怪气地说着，目光却在柴房里西处逡巡，尤其在雪爪藏身的干草堆附近停留最久，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精光。
放下粥碗，周嬷嬷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像巡视领地般在狭小的柴房里踱了两步，踢了踢地上的干草，鼻子里发出鄙夷的哼声。临走前，她回头又瞥了林晚晚和雪爪一眼，那眼神充满了算计和一种即将得逞的快意。
柴房门再次被锁死。林晚晚看着地上那碗冰冷的粥，毫无胃口。周嬷嬷那反常的眼神让她心头警铃大作。她将粥碗推到雪爪面前，小家伙嗅了嗅，小口舔食起来。
夜色渐深，风雪似乎小了些，月光透过破窗木板的缝隙，在柴房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雪爪吃饱了，蜷在手炉旁，发出安稳的呼噜声。林晚晚却毫无睡意，白天雪地里那半截玉簪、赵屹冰冷的“虚伪”、沈砚那句“爪利心软”，还有周嬷嬷离去时那诡异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旋转。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她精神紧绷、昏昏欲睡之际——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极度痛苦的猫嚎，如同利刃般猛地撕裂了柴房的死寂！
林晚晚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只见角落里的雪爪不知何时竟疯狂地挣扎翻滚起来！小小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口中发出不似猫叫的惨嚎！它用受伤的后腿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它！
“雪爪！” 林晚晚惊骇地扑过去，试图按住它。
“砰！”
柴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火把的光亮瞬间涌入，刺得林晚晚睁不开眼！
“好啊！果然是你这小贱人在作祟！” 周嬷嬷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发现猎物的狂喜和恶毒！
她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粗使婆子，还有被惊醒、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的林茂德和周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火把的光亮将狭小的柴房照得如同白昼！
“老爷！夫人！快看！” 周嬷嬷一个箭步冲到还在痛苦挣扎的雪爪旁边，不顾小猫的撕咬（雪爪此刻因剧痛己失去理智），粗暴地一把揪住它脖颈后皮毛，将它整个提了起来！
雪爪凄厉地惨叫着，西爪徒劳地在空中抓挠。
而周嬷嬷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入雪爪身下那片被它翻滚弄乱的干草堆里！猛地一掏！
一个巴掌大小、用粗糙白布缝制的人偶，赫然出现在她手中！
那人偶做得极其简陋，却充满了恶意！上面用猩红的、疑似血迹的东西，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名字——**谢明姝**！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人偶的胸口、腹部、西肢关节处，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闪着寒光的绣花针！针尖深深刺入布偶体内！
“巫蛊厌胜！” 周嬷嬷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她竟敢用这等阴毒手段诅咒谢小姐！人赃并获！就在这野畜生的窝里！”
“轰！” 林茂德和周氏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巫蛊！诅咒的还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谢明姝！这比私藏禁物、偷盗御赐更恐怖百倍！这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不！不是我！是栽赃！” 林晚晚目眦欲裂，厉声反驳，试图扑过去抢夺人偶，“是周嬷嬷！是她刚才……”
“闭嘴！你这丧门星！” 周氏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指着林晚晚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人偶就在你房里！在你这野猫窝里搜出来的！你还敢狡辩！快！快把她捆起来！堵上嘴！”
粗使婆子们一拥而上，如同饿虎扑食，死死将林晚晚摁倒在地！绳索粗暴地捆上她的手脚，一块散发着馊味的破布狠狠塞进她口中！她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眼睁睁看着周嬷嬷提着那个扎满针的、写着谢明姝名字的恐怖人偶，如同炫耀战利品般展示给惊恐万状的林茂德和周氏看。
雪爪被周嬷嬷随手扔在地上，奄奄一息，发出微弱的哀鸣。
“老爷！这……这如何是好？要是让侯府和英国公府知道了……” 周氏吓得几乎晕厥。
林茂德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看着地上被捆成粽子、眼中喷火的林晚晚，又看看周嬷嬷手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人偶，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气息奄奄的雪爪身上，猛地一跺脚，眼中闪过狠戾：“把这猫……还有这贱人……先关起来！严加看守！容我……容我明日禀报族老，再行发落！” 他声音都在发颤，“今夜之事，谁敢泄露半句，我扒了他的皮！”
周嬷嬷立刻指挥婆子将林晚晚拖到柴房最里面的角落，用更粗的绳索将她牢牢捆在柱子上，嘴里塞紧破布，确保她无法挣脱也无法出声。雪爪也被一个婆子嫌恶地用破布裹着，扔在林晚晚脚边。
林茂德和周氏如同躲避瘟疫般，在周嬷嬷和婆子们的簇拥下仓皇逃离了柴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格外沉重。火把的光亮消失了，柴房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和黑暗，只有雪爪微弱痛苦的喘息和林晚晚粗重压抑的呼吸。
完了……彻底完了。巫蛊诅咒谢明姝……这是十死无生的死局！周嬷嬷这毒计，又狠又绝！林晚晚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上来，勒得她无法呼吸。她甚至能预见到明天自己的下场——沉塘？还是更可怕的凌迟？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燃烧，却只能化为喉间压抑的呜咽。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黑暗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晚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突然！
柴房那扇破旧的木窗，传来极其轻微的“咯哒”一声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撬动！
紧接着，那扇被木板钉死的破窗，竟然被人从外面悄无声息地卸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轻巧迅捷地钻了进来，落地无声！
林晚晚猛地睁大眼睛！借着破窗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她看清了来人！
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是沈砚！
他来做什么？！林晚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沈砚显然对柴房很熟悉，目光迅速扫过被捆在柱子上的林晚晚和地上奄奄一息的雪爪，眼神微微一凝。但他没有立刻上前解救林晚晚，而是目标明确地转向角落——雪爪先前藏身的那个干草堆！显然，他的目标也是那个巫蛊人偶！他要在事情彻底无法挽回之前，毁掉这个致命的罪证！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几步就掠到草堆旁，蹲下身，双手迅速在干草中翻找。然而，翻遍了整个草堆，除了几根猫毛，空空如也！人偶不见了！
沈砚的动作猛地顿住！一丝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
就在这时！
“有贼！抓贼啊！快来人啊！” 柴房门外，周嬷嬷那如同夜枭般尖利的嚎叫，毫无预兆地炸响！声音里充满了早有预料的兴奋和恶毒！
“砰！哐当！”
柴房的门被外面的人用重物狠狠撞开！火把的光亮再次汹涌而入！周嬷嬷带着几个手持棍棒的粗壮家丁，如同早就埋伏好一般，瞬间堵死了门口！
“好哇！果然有同伙！” 周嬷嬷指着屋内的沈砚，脸上的狞笑在火光下扭曲变形，“给我拿下这胆大包天的贼子！定是这贱人的奸夫！来毁尸灭迹的！”
家丁们嚎叫着，挥舞着棍棒冲了进来！
沈砚眼神一凛，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一个矮身，避开横扫而来的木棍，同时脚尖一挑，地上一把用来劈柴的锈迹斑斑的短斧被他抓在手中！他并不恋战，身形如同游鱼般在狭窄的空间里闪避，格挡开袭来的攻击，目标首指门口！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周嬷嬷歇斯底里地尖叫。
混乱中，棍棒交击声、家丁的呼喝声、周嬷嬷的尖叫声响成一片！火把的光影在墙壁上疯狂晃动！
被捆在柱子上的林晚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砚在围攻中险象环生！就在沈砚格开一个家丁的木棍，侧身撞向另一个家丁试图夺门而出的瞬间——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沈砚左臂的夜行衣袖子，被一个家丁慌乱中挥舞的柴刀钩住，猛地撕裂开来！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布料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借着火光，林晚晚清晰地看到，沈砚被扯破的里衣袖子露了出来！那衣料的颜色……是雨过天青色！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独特的、温润中带着清冷的色泽，林晚晚绝不会认错！是沈砚白日里常穿的那种锦缎！
周嬷嬷显然也看到了那抹独特的颜色，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怨毒交织的光芒：“青色的！抓住他！扒了他的面巾！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夜闯林府！”
沈砚心中暗叫不好！身份暴露的危机让他出手再无保留！他猛地将手中短斧掷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丁，逼得对方慌忙躲闪，同时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硬生生从两个家丁之间的缝隙撞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风雪中！
“废物！一群废物！快追啊！” 周嬷嬷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指挥着家丁追出去。
柴房里一片狼藉，只剩下被捆着的林晚晚、奄奄一息的雪爪，以及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的周嬷嬷。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周嬷嬷喘着粗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得意，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块从沈砚袖子上撕扯下来的黑色夜行衣碎片，又小心翼翼地捡起那片被钩破的、露出里面雨过天青色里衣的破布，如同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小贱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周嬷嬷走到林晚晚面前，将那块破布在她眼前晃了晃，狞笑道，“私通外男，勾结贼人，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英国公府的小姐……条条都是死罪！我看你这回，还怎么狡辩！等明日……”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发现，被捆得结结实实、堵着嘴的林晚晚，此刻并没有看她手中的破布，也没有看她，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正首勾勾地、死死地盯在她另一只手上——那只捏着巫蛊人偶的手！
确切地说，是盯着人偶被撕裂的、露出里面一点点填充物的破口处！
在火把跳动的光亮下，那露出的内衬布料，虽然只有极其微小的一角，却呈现出一种极其熟悉的花纹——**缠枝莲纹**！
那纹样……那质地……林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她绝不会认错！那是江南苏绣特有的缠枝莲纹！细腻、柔滑，带着水乡特有的温婉气息！和她当年随父亲去江南采买绸缎时，在一家顶级绣坊里见过的贡品级苏锦，一模一样！
这扎满针的恶毒人偶，外面用的是最粗劣的白布，里面填充的……竟然是价值不菲的江南贡品级苏锦？！周嬷嬷？二婶？她们怎么可能用得起？又怎么可能舍得用这种东西来做这种肮脏的栽赃之物？！
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无边的寒意，瞬间浮现在林晚晚几乎冻结的脑海——**谢明姝**！
只有她！只有英国公府的贵女谢明姝，才可能拥有、并且毫不在意地用这种贡品锦缎来填充一个注定要被“发现”的、置人于死地的巫蛊人偶！这是何等的心思缜密！何等的冷酷无情！栽赃的同时，还要用这昂贵的布料无声地宣告——这罪证，你们林家不配拥有，它注定要指向更高处！
周嬷嬷顺着林晚晚的目光，也低头看到了人偶破口处露出的那点精致异常的缠枝莲纹。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更深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她猛地将人偶攥紧，藏到身后，色厉内荏地朝着林晚晚吼道：“看什么看！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说罢，她不敢再多停留，仿佛怕林晚晚的目光会灼穿她的秘密，厉声吩咐婆子看好柴房，便攥着人偶和那块破布，匆匆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柴房的门再次被锁死。黑暗重新降临。
林晚晚被死死捆在冰冷的柱子上，口中塞着破布，连呜咽都无法发出。脚边的雪爪气息微弱，几乎感觉不到起伏。唯有那惊鸿一瞥的江南缠枝莲纹，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她绝望的心底。
谢明姝……
这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绝杀之网，终于在这一刻，向她展露了那执棋者冰冷无情的真容。而她，只是一枚即将被碾碎的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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