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大典的帷幕在皇家猎场徐徐拉开。
金漆雕花的观礼台上铺着猩红毡毯，西周旌旗猎猎作响，在秋风中翻卷出威严的弧度。
这场盛会，明面上是检阅上京子弟的骑射功夫，暗地里却是权贵们心照不宣的交际场。
多少利益在这里暗中勾连，多少姻缘在此处悄然缔结。
简璘独自站在人群最外围的银杏树下，斑驳的树影在她衣摆上摇曳。
她冷眼扫过那些盛装出席的贵女们。
云锦裁就的广袖流仙裙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金丝绣成的牡丹在裙裾间若隐若现。
那些精心描画的眉眼间藏着算计，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执着团扇，却总是不经意间朝同一个方向偏转。
那里，身着墨色金纹蟒袍的越王沈寒越正被众臣簇拥，玉冠束起的乌发在风中轻扬，宛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在座的诸位贵女，全都是奔着如意郎君来的。
譬如沈寒越这位权倾朝野的亲王，多少官家明里暗里巴结他，想疏通自己的官道，而那些女子便派上了用场。
一是富贵不愁，二是郎君俊颜。
而权势滔天又俊美不凡的越王自然便成了无数少女的追捧。
"快看，那就是越王殿下？"
身旁有女子嗔问，遥望玉影间竟是红了脸。
简璘余光瞥见几个贵女挤作一团，羞涩又大胆地谈论着沈寒越。
为首的粉衣少女以扇掩面，却遮不住耳尖的绯色："当真剑眉入鬓，目似寒星，连话本里写的潘安宋玉都比不过呢。"
"听说殿下至今未娶......"
绿裙女子话未说完，就被同伴用扇骨轻敲了手腕，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简璘听得无聊，着腰间的短刀，犀角刀柄上缠着的红线早己褪色。
忽然一阵浓郁的茉莉香扑面而来，她抬眼正对上林湾若含笑的眸子。
那笑意浮在表面，眼底却凝着寒冰，像裹着糖霜的砒霜。
完蛋。
简璘似是有种不好打预感，果真下一秒就听见林湾若唤她的名字。
"简大人怎么独自在这儿吹风？"
林湾若的声音清越如莺啼，却让周遭的谈笑骤然凝固。
她今日穿着胭脂红的对襟襦裙，金线绣的孔雀在裙摆上展翅欲飞，每走一步都闪着刺目的光。
"怎么不见越哥哥带着你一起啊？"
这话像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
贵女们的目光顿时如淬毒的银针般扎来。
有认出简璘的，立刻用团扇遮着嘴角窃窃私语：
"她不是简璘嘛，那个罪臣简岸的女儿?”
“你不知道吧?简家被处决的那天，这个女人去越王府求收留，现在啊可是王爷的榻上欢呢。"
"她怎么这么恶心…"
她们围成一堵墙，把她隔在外面，自以为是的小声，拿女子贞洁当话柄，恶语相向。
秋风卷着枯叶擦过简璘的衣角。
她感觉那些话语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后颈，却只是将脊背挺得更首。
阳光穿过银杏叶的间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林小姐说笑了。"她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王爷正与朝臣交谈，简璘过去不合适。"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林湾若眼底的寒意更甚。
林湾若朱唇微勾，鎏金步摇在鬓边轻晃，折射出刺目的光。
她刻意抬高了声调："那越哥哥可曾与简大人提过，这次秋猎......"
尾音拖得绵长，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着腰间玉佩，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
西周贵女们顿时屏息，绢扇后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简璘感到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那些藏在锦绣华服下的心思昭然若揭。
林湾若这一招着实狠毒，既将她踩进泥里，又断了其他贵女的念想。
简璘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缓步上前，"林小姐放心，这猎场杂草丛生，保不齐藏着毒虫蛇蚁......"
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腰间短刀，"简璘定会护您周全。"
说不清是承诺还是威胁。
林湾若瞳孔骤缩，面上精致的妆容险些裂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明黄色华盖如云般压来，十二岁的小皇帝身着绣金龙袍端坐步辇之上，稚嫩的面容被沉重的冠冕压得微微低垂。
他随着太监穿行而过，众人伏跪在地。
简璘恍惚抬头，透过晃动的珠帘望见一方湛蓝天空，那颜色渐渐淡去，化作记忆中某个相似的秋日。
“璘璘，你别总傻愣着，赶紧磕头啊!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室狩猎也是第一次见老皇帝，远远看去那天子威风凛凛，好似山野中的猎虎，散发着凌凛的气势，俯瞰众生。
被姐姐简宁一拽，她忙不迭低头，半晌又悠悠偷看，爹爹就站在一旁，两人谈话间能看见气氛融洽。
记忆里简宁焦急的嗓音与现实中重叠。
她猛然回神，发现己经成了众矢之的，那些站在旁的小姐暗地里投来嘲讽的眼神，她忙不迭起身，藏在后面。
转眸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个若羌送来的质子，少年苍白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眼底沉淀着与她如出一辙的荒凉。
简璘仓促别开眼，此刻她只想化作一缕秋风，消散在这令人窒息的锦绣牢笼里。
秋猎的号角声骤然划破长空，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数十匹骏马在起点处躁动不安地踏着蹄子，马鞍上的贵族子弟们身着劲装，腰间佩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他们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护卫，箭囊里插着特制的雕翎箭。
为了今日这场较量，各家早就在私底下将猎场摸了个透，连哪片林子常有鹿群出没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今年女子狩猎头彩，赐金丝软甲一副，明珠十斛！"传令官的声音在猎场上回荡。
观礼台上顿时响起一片窸窣声，贵女们交头接耳，绢扇后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赏赐不仅贵重，更难得的是"上京第一勇女子"的名头。
在这以联姻为重的世家圈子里，这可是难得的露脸机会。
于是许多人跃跃欲试。
林湾若消失了一会儿，再出来一身暗红色的骑装。金线绣的孔雀从腰间一首盘旋到肩头，在阳光下振翅欲飞。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紫檀木长弓，指尖抚过弓身上镶嵌的宝石，突然转身看向人群最后的简璘。
"这头彩，我要定了。"
她扬起下巴，声音清脆得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镶着珍珠的马靴踩过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简璘慢悠悠地从银杏树下走出来，一身简单骑装，在满目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漫不经心地整着护腕，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贵女们纷纷行动起来。
有急着唤侍女去取弓箭的，有手忙脚乱解披风的，还有几个胆小的站在原地绞着手帕。
她们平素只学过抚琴绣花，哪里真敢去猎什么野兽？但见林小姐都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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