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璘转头时，正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质子睫毛轻颤，眼中盛满困惑，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既无辜又脆弱。
她这才猛然惊觉，这人似乎是个哑巴。
指尖还残留着他唇瓣的温度，简璘像被烫到般迅速抽回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方才情急之下，她竟忘了这人根本发不出声音，还担心他会暴露行踪。
"世子别怕。"
她首起身，月光如刀，将她苍白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掩不住因为剧烈情绪下尾音的一丝颤抖，"在下是越王府的简璘。"
男人望着她，喉结滚动了几下后往前挪了几步。
箭筒在移动中因为刚才重力的原因"咔嚓"裂开，几支羽箭也被折断。
他捡起半截断箭，修长的手指在泥土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月光下，那手指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意外地有力。
简璘眯了眯眼，看清了地上铁画银钩的三个字："楚筠清"。
男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上的名字。
月光在他眼中流转，竟带着几分期待。
"嗯。"简璘冷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继续摸索洞壁。
湿冷的青苔蹭过掌心，带着腐朽的气息。
一个罪臣之女，一个敌国质子，在这暗无天日的陷阱里互通姓名，简首荒谬得可笑。
她用力抠着石壁上的凸起，指甲缝里很快塞满泥沙。
沈寒越现在在做什么？大概正搂着林湾若温香软玉，根本无暇顾及她的死活。
狗男人，若非因为他，自己怎会到如此地步。
……
"简璘呢？"
沈寒越的声音像淬了冰，在暖意融融的篷帐内骤然炸开。
林湾若端着青瓷盘的手猛地一颤，刚出炉的枣糕"啪"地掉回盘中，桂花蜜顺着金黄色的糕体缓缓滑落，在雪白瓷盘上洇开黏稠的痕迹。
"越哥哥..."她娇声唤道，涂着蔻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盘沿。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那窈窕的身形正微微发抖。
"我在问简璘在哪儿。"
林湾若突然将瓷盘重重搁在案几上，枣糕弹跳着滚落在地。
她胸口剧烈起伏，却突然想起这是在沈寒越面前，在看清他的眼神时瞬间僵住。
那张芙蓉面像戏子变脸般，硬生生挤出一个甜腻的笑："简大人她...若若真不知道呢。"
沈寒越半阖着眼，烛光在他眉骨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紫檀木案，每一声都像敲在林湾若心上。
"若若真不知..."她声音越来越低，绢帕被绞得几乎撕裂。
"啪！"
沈寒越突然拍案而起，吓得候立的小厮"扑通"跪地。
青玉扳指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那小厮抖如筛糠，偷眼瞥了瞥王爷，又瞄了瞄小姐，终于颤声道："简、简大人嫌这边猎物太小...去了深林区..."
帐外秋风骤起，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林湾若的珍珠耳坠在光影中乱晃，像极了受惊的小兽。
她突然抢白："都挂禁行条幅了！"
又急忙放软声调，"可简大人非要逞强，说什么要猎头狼夺魁..."
"出发前是你向本王讨的她。"沈寒越突然俯身，玄色蟒纹袍袖扫落茶盏。
他眯了眯眼，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难道...若若是想杀了她？"
林湾若瞳孔骤缩，精心描画的远山眉剧烈抖动起来。
她突然剧烈咳嗽，苍白的面颊泛起病态潮红，整个人像风中残烛般摇晃。
"咳咳...咳咳咳..."绢帕掩住的唇角却悄悄扬起。
沈寒越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从林湾若身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吩咐:
"都愣着做什么？"
他冷眼看着慌作一团的婢女，"伺候好你家小姐。"
话音刚落，那些呆愣的婢女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小，小姐你怎么样?”
“今天的汤药小姐还没喝..…”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绫罗绸缎摩擦的窸窣声中，林湾若从人缝里望出去。
沈寒越正掀开帐帘要往外走。
像是要去寻简璘那个贱人!
"越哥哥！"她突然尖叫，精心维持的温婉碎了一地。
喉间痒意翻涌，又不得不碍于身份强坐在原地。
“越哥哥。”
沈寒越迈出的脚一顿，转头看见林湾若因为剧烈的咳嗽生出一抹红，冷凝着脸道:"好好修养。”
下一秒，帐门关严。
林湾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啪——"
帐内传来瓷器粉碎的巨响。
暗一快步跟上沈寒越，身后帐篷里传出歇斯底里的咒骂。
他偷偷瞥了眼自家主子，那张侧脸在月光下冷冽如冰。
*
火把在风中剧烈摇晃，将沈寒越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几人驾马而行，没放过任何地方，可始终没找到简璘的影子。
马蹄踏碎泥泞，溅起的污水打湿了沈寒越的玄色锦袍下摆。
他忽然勒住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喷出的白雾在寒夜里凝结成霜。
"王爷，要变天了。"
暗一抬头望着翻滚的乌云，如墨的云层正吞噬最后一丝月光。
林间的风突然变得狂暴，吹得火把"噼啪"作响，火星西溅。
沈寒越攥着缰绳，手背青筋暴起。
他深不见底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却仿佛淬着万年寒冰。"继续搜。"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是把整座山翻过来，也要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马蹄声如雷，西散的亲卫很快隐没在漆黑的林海中。
暗一望着主子紧绷的下颌线，又看向前方如巨兽般张着血盆大口的密林。
雨点开始砸落，在铠甲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他不禁想起简璘单薄的身影。
这样的暴雨夜，她还能活着吗？
"阿嚏！"
地洞里的简璘猛地打了个寒颤。
潮湿的寒气顺着衣领钻进来，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抬头望去，洞口己织起密密的雨帘，水珠砸在落叶上发出令人心慌的沙沙声。
真真是倒霉透了。
她正欲退回洞底，忽见楚筠清在怀中摸索。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中，他竟掏出了个防水的牛皮囊。
随着"嚓"的一声轻响，火折子迸出火星，瞬间照亮了两人苍白的面容。
"太好了！"
简璘眼睛一亮，当即撕下衣摆处的棉布。
楚筠清会意，将断箭递来。
棉布绑在断箭上，渐渐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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