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空气像凝固的霉菌。陈默瘫在掉漆的电脑椅上，目光呆滞地穿过纱窗。窗外槐树的影子在地上爬行，一寸一寸，和昨天、前天、大前天分毫不差。五点十七分，楼下准时传来钥匙捅锁眼的哗啦声，紧接着是房东老周那标志性的、带着痰音的咳嗽。
砰！砰！砰！
砸门声像丧钟。
“陈默！陈默！死屋里了？开门！” 老周的声音穿透薄木板门，带着一种循环播放的麻木感，“月底！月底交不上房租，收拾铺盖给老子滚蛋！”
台词一个字没变。陈默甚至能想象老周此刻的表情：油光满面的脸上横肉堆积，唾沫星子喷在门板上。昨天，他还试图解释自己刚“死”回来需要缓缓。结果？老周用看疯子的眼神瞪他，骂得更凶，仿佛他的辩解只是噪音背景里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他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尸体，从椅子上滑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蹭到门边。没开门，只是把额头抵在粗糙的木纹上，感受着外面传来的震动和噪音。他甚至懒得发出声音。解释？挣扎？在这个该死的、纹丝不动的48小时里，毫无意义。
门外，老周又骂骂咧咧地砸了两下，脚步声才骂骂咧咧地远去，带着钥匙串的哗啦伴奏。世界重归死寂，只剩下出租屋里陈默自己沉重的呼吸，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车流白噪音。
饥饿感像钝刀子，终于开始切割麻木的胃壁。他拖着步子挪到墙角，那里堆着几个油腻的泡面桶，是前几次循环的“遗骸”。他随手捞起一个，里面还有小半桶凝固的、油脂发白的汤，几根泡涨又干瘪的面条像死去的蚯蚓盘踞其中。他懒得烧水，首接撕开一桶新的红烧牛肉面，粗暴地掰碎面饼，把调料包一股脑倒进去，抓起旁边半瓶不知开了多久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往里灌。
冷水勉强浸湿了干硬的面饼，散发出一种生面粉和劣质香精混合的怪异气味。陈默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机械地抓起一把冰冷、半生不熟的面条塞进嘴里。味同嚼蜡。不，比嚼蜡还恶心。冰冷的面团在口腔里艰难地滚动，带着工业香精的咸腻和生涩感。
他需要点声音，需要点除了自己咀嚼和心跳之外的东西，来填充这间快要把他逼疯的寂静牢笼。摸索着找到遥控器，对着那台屏幕边角泛黄的老旧电视机按下去。
滋啦——
屏幕亮起一片刺眼的雪花，随即跳出一个色彩饱和度极高、画面俗艳的电视购物节目。一个穿着亮片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主持人，正用打了鸡血般的亢奋嗓音，唾沫横飞地推销着一款“纳米科技”拖把。
“……您还在为弯腰拖地累断腰而烦恼吗？您还在为顽固污渍无法清除而愤怒吗？998！只要998！革命性纳米拖把王带回家！不是1998！不是2998！只要998！没错！只要998！前一百名打进电话的幸运观众，冉冉升起新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再送价值399的魔力吸水抹布一套！……”
主持人的脸在屏幕上扭曲着，声音像无数根尖针，穿透耳膜，首刺陈默早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那夸张的表情，那重复了千万遍的台词，那虚假的热情，那“只要998！”的魔音灌耳……
“998！只要998！……”
“998！……”
“只要998！……”
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放大、共振。每一次“998”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他嘴里那口冰冷、黏腻的泡面，仿佛瞬间变成了浸透毒液的淤泥，堵住了他的喉咙，灼烧着他的食道。
眼前闪过刑场冰冷的刀锋，作坊里灼热的爆炸气浪，地头蛇狞笑着递来的毒酒，乱棍砸在骨头上的闷响，河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每一次死亡带来的恐惧、剧痛、绝望，被这循环的、廉价的、聒噪的“998”疯狂地搅拌着，发酵成一股摧毁一切的暴戾！
“啊啊啊啊啊——！！！”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喉咙深处炸开！
陈默猛地从地上弹起，手中那桶泡了冷水、黏糊糊的泡面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砸向那台喋喋不休的电视机！
哐当！哗啦！
塑料桶撞击在电视屏幕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冰冷的汤水和黏成一团的面条瞬间炸开，像一场肮脏的、带着红烧牛肉味的小型爆炸！黏腻的汤汁顺着屏幕往下流淌，面条糊在主持人那张亢奋的脸上，扭曲了他的五官，显得无比滑稽又狰狞。电视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哀鸣，屏幕闪烁了几下，画面彻底扭曲成一团混乱的光斑和色块，但音响里，主持人的声音还在顽强地、断断续续地嘶吼：
“……9……98……滋啦……只……要……滋啦滋啦……”
陈默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刚搏斗完的困兽。他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看着汤汁沿着电视柜边缘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滩浑浊的污迹。油腻的、冰冷的液体也溅到了他的手上、脸上，带来黏腻的触感和刺鼻的香精味。
世界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电视机垂死的电流噪音。
然后，窗外，刘阿姨那穿透力极强的怒吼，如同永远不会缺席的背景音，再次蛮横地撕破了这短暂的死寂：
“挨千刀的偷花贼！生儿子没的小贼！老娘跟你没完——！”
陈默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慢慢抬起沾满油污和面条残渣的手，捂住脸。冰冷的油腻感贴在皮肤上。指缝间，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混合着泡面的气味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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