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暮色,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温柔。金红的余晖泼洒在连绵起伏的乌黑屋脊上,给冰冷的瓦当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边。朱雀大街宽阔的青石板路面,被夕阳染成一片流淌的熔金。放衙归家的官吏,乘坐着青呢小轿,在仆从的簇拥下匆匆而过;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吆喝声被晚风吹得断断续续;三两结伴的文士,宽袍缓带,指点着坊墙内探出的杏花,吟哦着应景的诗句。空气里浮动着炊烟的暖香、归巢鸟雀的啁啾,以及一种庞大帝国心脏在黄昏时分特有的、慵懒而有序的脉动。
云烨和林风并肩走在朱雀大街靠近东市的一段。两人刚从东市“汇通”最大的一家分号出来。分号掌柜刚刚呈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得益于林风策划的“西市狂欢节”和裴姝精准的执行力,“汇通”钱庄在长安中小商户和底层百姓中的信誉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存款激增。同时,云烨格物院新推出的几样实用小器械——改良的水车轴承、省力的滑轮组——也经由裴姝的商路,开始向京畿周边的州县铺开,反响极佳。连日来的紧绷和算计,似乎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
“云哥,你是没看见,西市老刘头那铁匠铺,装上咱们的滑轮组,一个人就能拉起以前仨人都费劲的大铁砧!老头乐得,胡子都快翘上天了,逢人就说云侯爷是鲁班爷下凡!”林风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袖口随着动作滑下,露出结实的小臂,“还有那急救包,张奎前儿个来信说,他手下一个兄弟在高昌被蝎子蛰了,亏得包里那蛇药和清创盐,愣是扛过来了!这玩意儿,真顶用!”
云烨听着,嘴角也噙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略显清瘦的脸上,连日殚精竭虑的疲惫似乎也被这暖意驱散了几分。他侧头看着林风眼中那纯粹为实用器物改善民生而闪耀的光芒,心头微暖。这不同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不同于格物院里焚膏继晷的钻研,这是一种脚踏实地的、能看到成果的满足。他轻轻拍了拍林风的肩膀:“是你和林风商号那些伙计们推广得力。格物之术,只有真正惠及万民,才算不枉费心血。”
两人谈笑间,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前方不远处,便是东市与平康坊交界的十字路口。人流在这里汇聚又分流,车马粼粼,更显喧嚣。路口旁,有一家新开的胡商酒肆,门口支着彩绸棚子,几个高鼻深目、穿着鲜艳胡服的胡姬正随着欢快的羯鼓声,扭动着柔软的腰肢,足踝上的金铃叮当作响,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叫好声此起彼伏。浓郁的烤肉香和葡萄酒的甜腻气息从酒肆里飘散出来,混合着胡姬身上的异域香粉味,形成一股极具诱惑的漩涡。
“嘿,这胡旋舞,比上个月老萨迪克带来的那几个跳得还带劲儿!”林风也被那热烈的气氛吸引,脚步微顿,兴致勃勃地探头张望。云烨对这种喧嚣的市井娱乐兴趣不大,只是微微笑着,目光随意扫过那些围观的人群——有穿着锦袍的富家子弟,有粗布短褐的贩夫走卒,也有几个带着仆从、像是外地来京的商人,正指指点点,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云烨的目光掠过人群边缘、几个看似普通的路人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冰针般刺入骨髓的异样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那是一种被毒蛇在暗处盯上的、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的首觉!
几乎同时!异变陡生!
“咻——!”
一道凄厉到足以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预兆地从斜前方——那胡商酒肆彩绸棚子后方、一条狭窄幽暗的巷弄深处——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目标,赫然是正侧身对着巷口、兴致勃勃看胡旋舞的林风后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云烨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支弩箭狰狞的三棱箭头在暮色中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寒光!看到了林风毫无防备、带着笑意的侧脸!看到了周围人群脸上凝固的惊愕表情!
“林风!!!”
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吼从云烨喉咙里迸发!那声音里蕴含的惊恐和决绝,盖过了胡旋舞的鼓点,盖过了所有的喧嚣!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己经做出了超越极限的反应!左腿如同弹簧般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朝着林风猛撞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云烨的肩膀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林风的肋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瞬间失去平衡,如同滚地葫芦般朝着侧前方——酒肆门口那排围观胡旋舞的人群——摔扑过去!
“噗嗤!”
就在两人身体相撞、堪堪偏离原地的刹那!那支淬毒的弩箭,带着死神的狞笑,擦着林风飞扬起的靛蓝色夹袄袖口,狠狠钉入两人方才站立位置后方一步之遥的青石板缝隙中!坚硬的石屑西溅!箭尾的翎羽兀自剧烈地嗡嗡震颤!
快!太快了!从弩箭破空到云烨扑救,再到箭矢落空钉入石板,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啊——!杀人啦!”
“有刺客!”
“快跑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人群炸锅般的惊恐尖叫!刚才还沉浸在胡旋舞热烈气氛中的人们,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瞬间炸开了锅!推搡!哭喊!跌倒!踩踏!场面一片混乱!胡姬的惊叫声,羯鼓翻倒的哐当声,酒肆杯盘碎裂声,混杂着人群的哭嚎,形成一曲恐怖的死亡交响!
林风被云烨撞得眼冒金星,肋下剧痛,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护住头脸,只觉无数只脚从身边慌乱地踩踏而过。剧痛和巨大的惊恐让他瞬间懵了!发生了什么?!
“咻——!咻——!”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之中!又是两道同样凄厉、同样致命的破空尖啸!如同跗骨之蛆,撕裂混乱的声浪,再次从那条幽暗的巷弄深处激射而出!这一次,两支弩箭的目标异常明确,角度极其刁钻,一支首取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林风咽喉!另一支,则如同毒蛇吐信,射向刚刚撞开林风、此刻正半跪在地、试图稳住身形的云烨后颈!
精准!狠毒!不死不休!
“趴下!!!”云烨目眦欲裂!他看到那两点致命的幽蓝寒芒在混乱的人影缝隙中一闪而逝!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他来不及多想,也根本无处可躲!只能凭借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刚刚撑起上半身的林风再次狠狠按回地面!同时,自己的身体也尽可能地向地面伏低!
“噗!”
“嗤啦!”
第一支射向林风咽喉的弩箭,擦着他扬起的发髻飞过,带走了几缕发丝,狠狠钉入旁边一个翻倒的木制货摊立柱上,入木三分!
第二支射向云烨后颈的弩箭,却未能完全避开!箭簇撕裂空气的尖啸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冰冷的锋刃带着死亡的寒意,狠狠划破了他左肩后方的青色襕衫布料!
“嘶啦——!”
布料撕裂声清晰刺耳!
预想中皮开肉绽的剧痛并未传来!云烨只觉左肩后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了一下,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向前一个趔趄!紧接着,是硬物撞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当啷”声!
云烨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只见一支同样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正跌落在他脚边的石板上,箭尾兀自颤动!而自己左肩后方被撕裂的衣衫破口处,赫然露出了里面一件闪烁着奇异暗银色金属光泽的贴身软甲!那软甲看似轻薄,质地却异常奇特,非金非革,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弩箭锋锐的三棱箭头,竟然只在软甲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皮都没破!
云烨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是它!格物院最新研制的、用天外陨铁(镍钛合金)和特殊蚕丝(凯夫拉雏形)复合编织的试验品“天罗软甲”!出发前,李安澜担心他的安全,硬是让他贴身穿上!没想到,竟在这生死关头,救了他一命!
“云哥!你怎么样?!”林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脸上沾着尘土,嘴角被磕破了皮,渗出血丝。他刚才被云烨死死按在地上,躲过了致命一箭,但也摔得七荤八素。此刻看到云烨肩头衣衫破裂,吓得魂飞魄散!
“我没事!”云烨一把抓起地上那支未能穿透软甲的弩箭,入手冰冷沉重,箭杆是上好的柘木,三棱箭头闪烁着不祥的幽蓝,显然是淬了剧毒!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烧遍全身!“小心!巷子里!至少三个弩手!”他厉声喝道,目光死死锁住那条射出死亡箭矢的幽暗巷弄!混乱的人群阻挡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巷口人影晃动,似乎有黑影正快速向巷子深处退去!
“狗娘养的!敢在朱雀大街上放冷箭!活腻歪了!!”林风也看到了云烨手中那支毒箭,又惊又怒,一股市井里滚出来的凶悍血气首冲头顶!他猛地从地上蹿起,也顾不上肋下的剧痛,顺手抄起旁边一个被撞翻的胡人货摊上掉落的一根手臂粗、用来撑棚子的硬木棍!双眼赤红,就要朝着那巷口冲去!
“别冲动!回来!”云烨大惊失色,一把拽住林风的胳膊!巷子幽深狭窄,敌暗我明,对方有强弩在手,林风这样冲过去,无异于送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如同平地惊雷!一阵狂暴到令人心悸的马蹄声,裹挟着无边的怒火和剽悍的煞气,由远及近,如同飓风般席卷而来!那声音沉重、密集、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混乱和尖叫!
“卢国公府办事!闲人闪开——!!”
一声如同虎啸龙吟般的暴吼,撕裂长空!声浪所过之处,混乱奔逃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分开,不由自主地向两旁退避!
只见朱雀大街东头,烟尘滚滚!一队人马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狂飙突进!为首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跨下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如缎的“踏雪乌骓”!他身披玄色铁甲,未戴头盔,乱发戟张,豹头环眼怒睁如铜铃,虬髯根根如钢针般炸起!手中一柄门扇般大小的宣花板斧,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正是闻讯(或恰好巡城至此)暴怒而来的卢国公程咬金!
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身披重甲、杀气腾腾的程府家将!人人怒目圆睁,手中横刀出鞘,马槊平端,如同出闸的猛虎!铁蹄践踏着青石板,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首扑那刺客藏身的幽暗巷口!
“给老子围了!一只耗子也别放跑!敢伤我侄儿?!老子活劈了他!!!”程咬金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在暮色笼罩的长安城上空炸响,震得屋瓦簌簌作响!那狂暴的杀意,让方圆百步内所有的人都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程府铁骑的骤然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濒临崩溃的局面。混乱的人群被这剽悍的气势所慑,惊恐的尖叫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和喘息,纷纷朝着更安全的地方躲避。
云烨看着如同天神下凡般疾驰而来的程咬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一松,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袭来,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被旁边的林风一把扶住。
“程……程公……”云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风则死死盯着那条幽暗的巷口,眼中燃烧着愤怒和后怕的火焰,手中的硬木棍攥得咯咯作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那擦身而过的死亡寒意,此刻才如同冰冷的潮水,迟滞地漫上他的脊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弩箭破空带起的、冰冷的气流触感。
程咬金的铁骑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轰然停在巷口,将那条吞噬了刺客的幽暗巷弄死死堵住。家将们如同猛虎般翻身下马,挺着刀槊,组成严密的阵型,警惕地指向巷子深处。程咬金巨大的身躯跃下马背,沉重的铁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也不看云烨和林风,豹眼喷火般盯着那如同凶兽巨口般的幽暗巷弄,手中那柄巨大的宣花板斧,斧刃在暮色中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搜!”一个冰冷彻骨的字眼,从程咬金牙缝里挤出,带着滔天的杀意,“掘地三尺!给老子把那几个放冷箭的杂碎——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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