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的剧痛，比胃出血的刀绞更甚，陆凛没有回家。
那个冰冷的、堆满酒瓶的垃圾场，此刻只会让他想起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自怨自艾的六年。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冰冷的城市街头，最终，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近乎本能的力量牵引着，停在了沈宁公寓的楼下。
他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透着温暖灯光的窗户，巨大的痛苦和铺天盖地的愧疚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需要酒精，需要那短暂的、致命的麻痹。
他冲进最近的便利店，抓起最烈的伏特加，拧开瓶盖就往喉咙里灌，辛辣的液体像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脆弱的胃壁，带来一阵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他却浑然不顾，只求这火焰能烧毁那让他痛不欲生的清醒。
一瓶见底，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公寓楼入口的阴影里。
世界在他眼中扭曲旋转，胃里翻江倒海，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等待腐烂的垃圾。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脚步声停在陆凛面前。
沈宁下班回来了，她手里还提着公文包，脸上带着一天的疲惫。
当她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个蜷缩在阴影里、散发着浓烈酒气的男人身上时，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惊愕和冰冷的怒意取代。
“陆凛？”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你怎么在这里？才出院又喝酒？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地上的男人似乎被她的声音唤回了一丝神智。
他费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沾着污渍，眼神涣散失焦。
“宁宁……”他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下一秒，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扑过去死死抱住了沈宁的小腿！
沈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倒退一步，差点摔倒。
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像烂泥一样匍匐在她脚边、死死抱着她腿的男人，一股混杂着愤怒、厌恶和……一丝无法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心头。
“放开！”她厉声喝道，用力想抽回腿。
陆凛却抱得更紧，他把脸深深埋在她的腿侧，滚烫的泪水混着冷汗和污渍。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宁宁……对不起……” 他反复地、颠三倒西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念着某种赎罪的经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我妈……是我妈害死了外婆……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呜咽变成无法抑制的嚎啕，像个做错了事、害怕被彻底抛弃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彻骨的悔恨。
那哭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凄厉而绝望。
沈宁被他抱着腿，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迟来的忏悔，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不再试图挣脱。
她知道陆凛此刻的力量大得惊人，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浓重的酒味和苦涩。
她弯下腰，用尽力气，几乎是连拖带拽，将这个烂醉如泥、痛哭流涕的男人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来。
“闭嘴！”她低声呵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半拖半扛着浑身的陆凛，艰难地打开公寓门，将他弄了进去，重重地扔在客厅的地毯上。
陆凛瘫在那里，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酒精的麻痹中，不停地喃喃着“对不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沈宁顾不上换鞋，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公文包。
她看着陆凛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一只手死死按着胃部，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惨白干裂。
她立刻蹲下身，动作有些粗暴地翻找他西装外套的口袋。
果然，在靠近胸口的内袋里，她摸到了一个熟悉的药瓶，她迅速拿出来——是医生昨晚开的强力胃药和止痛药。
“才出院？不要命了？！”沈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焦急。
她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她回到陆凛身边，试图把他扶起来一点：“吃药！”
陆凛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紧紧抓住沈宁拿着药的手腕，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和无尽的痛苦：“宁宁……原谅我……求你……原谅我……我不知道……”
沈宁用力掰开他抓着自己的手，将那两粒药强硬地塞进他嘴里，然后把水杯凑到他唇边：“喝水，吞下去！”
陆凛机械地吞咽着水和药片，呛咳起来，却依旧执拗地看着沈宁，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被痛苦彻底击垮的样子，听着他一遍遍的忏悔，沈宁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涩。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毯上的男人，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陆凛，那些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陆凛的哭声骤然一停，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
沈宁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也极苦涩的弧度，带着一种自嘲般的冰冷：
“我只怪自己……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龙附凤，痴心妄想，是我……不知进退，才招来了那样的羞辱和……代价。”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凛，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坚不可摧的清醒：
“你放心，同样的错误，我沈宁这辈子，再也不会犯了。”
这句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陆凛刚刚因为“不怪你”而燃起一丝微末希望的心上，那点微弱的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寒冷和绝望。
“不……不是……不是你的错……” 陆凛摇着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让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是我……是我的错……”
他蜷缩在地毯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和胃部的绞痛而微微抽搐，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悔恨。
沈宁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看着那被泪水浸湿的地毯，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沉默地站了很久，久到陆凛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最终，她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羽毛落地。
她转身走向储物间，抱出一床干净的毛毯和一个枕头，扔在沙发上。
“收留你一晚上。”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疏离，“吃了药，药效上来就乖乖睡。我这里只有沙发，委屈你了。”
说完，她不再看地上那个被痛苦淹没的男人，弯腰捡起自己的公文包，转身走向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陆凛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残留的泪水滑过脸颊，他望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又看看沙发上那床孤零零的毛毯，巨大的痛苦和无边的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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