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极寒并非瞬间剥夺一切知觉的猛烈,而是一种更残忍的、缓慢渗透的凝固。意识如同被裹进层层加厚的冰茧,向下沉坠,思维断裂成无法连接的碎片,唯有刺入骨髓的冰冷真实不虚。
五感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被扭曲、拉长。视觉残留着最后刹那的景象——幽蓝的门光透过冰层,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晕彩,无数苍白僵首的断臂被封在晶莹剔透的冰壁之中,如同某种诡异的琥珀。听觉里充斥着冰晶挤压增长的细微咔嚓声,以及自己血液几近冻结的粘滞流淌。嗅觉是彻底的麻木,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矿物腥气的味道顽固地占据鼻腔。
死亡的白色似乎己覆盖一切。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永寂的深渊边缘——
一点微弱的、截然不同的温热,忽然从心口处传来。
起初细微得如同幻觉,是冰原上骤然亮起的一星烛火,微弱,却固执地对抗着无边的寒冷。
是那枚紧贴胸口的、“羽千”令牌!
它正在发热!
那热量并非灼烫,而是一种温润的、持续不断的暖意,透过早己冰凉的肌肤,一丝丝渗入近乎冻结的胸腔,护住了最后一点心脉生机。
不仅如此,苏砚涣散的意识捕捉到,怀中那枚令牌似乎正与外界那扇巨门散发的幽蓝光芒产生着某种极其细微的共鸣!冰层之外,巨门上的幽蓝光流并未因冰冻而熄灭,反而以一种恒定的频率明灭着,如同呼吸。而每一次明灭,怀中的令牌便随之微微一震,散出的热量便增强一分!
这令牌……不仅是钥匙,还是某种……护符?或者说,是与此地机关能量同源的一种信物?
求生的本能被这点微弱却持续的热量唤醒。苏砚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试图调动僵硬的身体。手指最先感受到一丝回应,那枚令牌就紧贴在其下,温热感最为明显。
动起来!必须动起来!
他 mentally 嘶吼着,全部精神集中于一根手指——那根触碰着令牌的手指。
微不可察地,那根手指向内弯曲了毫厘,指甲刮擦过令牌冰冷的表面。
于此同时,他察觉到身旁被冻住的“九”那边,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并非热能,而更像是一种……生物电的微弱刺激?是从“九”伤口处散发出来的!是那侵入他体内的雀羽之毒,在与这极寒环境和门上的幽蓝能量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反应?
毒素在低温下似乎被激发了某种活性,虽然加剧了“九”的痛苦(即使昏迷中他的身体也在无意识地痉挛),但那微弱的能量波动,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轻轻触动了周围严密的冰封力场!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并非来自外部冰层,而是来自苏砚胸腔内部!那枚发热的令牌似乎感应到了“九”那边毒素引发的微弱能量涟漪,其内部某种机制被进一步激活,发出的热量骤然提升了一个层级!
包裹着他前胸的冰晶,竟以令牌为中心,出现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冰封出现了缝隙!
空气!一丝冰冷但无比珍贵的空气,顺着那细微的裂缝渗入,涌入他几乎窒息的肺部!
“嗬——!”苏砚猛地吸进了这口救命的空气,剧烈的咳嗽冲击着僵硬的喉咙,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机会!
他疯狂催动那枚令牌持续散发温热,同时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冰层的束缚!肩膀,手臂,一点点地对抗着坚冰的禁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怀中的令牌越来越烫,表面的玄黑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那刻着的宫阙飞雀图案在黑暗中隐隐流动。
终于!
砰!
一声闷响,他右臂周围的冰晶猛地崩裂开少许!整条手臂获得了有限的活动空间!
他毫不犹豫,立刻用这只刚刚挣脱的手,狠狠砸向困住左臂和身体的冰层!
砰!砰!
冰块碎屑飞溅。每一次撞击都耗尽他刚刚恢复的力气,但活动的空间在一点点扩大。
他喘息着,看向近在咫尺的“九”。“九”依旧被冻得结实,脸色青紫,气息微弱,但身体无意识的痉挛似乎也震松了胸前的部分冰层。
苏砚伸出能活动的右手,抓住“九”的肩膀,奋力向外拉扯!
咯吱——!
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九”的身体被一点点从冰封中拔出。
就在这时——
轰隆!
整个地下水域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头顶不断有巨大的冰块和碎石轰然砸落,溅起巨大水花,瞬间又被冻结!
那扇巨门在剧烈震动中,打开的缝隙更大了些许,门内喷涌出的古老气旋更加狂暴,加速着冰封的蔓延,同时也带来了更强烈的能量扰动!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冰面!
苏砚拖着半昏迷的“九”,踉跄着在震动滑溜的冰面上移动,躲避着坠落的冰块。目标是不远处那扇越开越大的巨门!
门内是未知的危险,但留在门外,唯有被彻底冻结或砸成肉泥!
终于,两人连滚带爬,扑到了那幽蓝光芒闪耀的巨门缝隙处!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门内涌出,混合着那陈腐古老的气息,仿佛巨兽的呼吸。
苏砚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片被冰封的、布满残肢的诡异水域,不再犹豫,拖着“九”,一头撞入门内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身后传来冰块疯狂堆积封堵门口的轰隆巨响。
光芒骤然消失。
彻底的、绝对的黑暗包裹而来。
只有怀中的令牌,依旧散发着温热的、唯一的暖意。
他们跌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沉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前朝秘阁之中。
脚下一空,随即重重砸落在某种坚硬却并不平坦的地面上,激起一片浓厚的、令人窒息的尘埃。
苏砚剧烈咳嗽着,挣扎坐起,第一时间摸向身旁的“九”。他还活着,但呼吸微弱,身体冰冷。
暂时安全了?
他喘息着,试图让眼睛适应这绝对的黑暗。目力缓缓恢复,依稀辨出这里似乎是一条巨大的、坍塌严重的甬道。西周散落着破碎的陶罐、朽烂的木箱,以及一些奇形怪状、无法立刻辨认的金属零件。
空气滞闷无比,充满了时光腐朽的味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面,触碰到的并非泥土,而是一种冰冷的、打磨光滑的石质表面,上面似乎雕刻着极其繁复的纹路。
他低下头,全力运足目力看去。
身下的地面,赫然是由无数块巨大的黑色石板铺就,每一块石板上,都密密麻麻刻满了与那令牌上相似的、结构精密的机括图案与从未见过的古怪符号。
而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一块半碎的黑色石板中央,刻着一个清晰的、巨大的图案——
那是一只圆睁的、结构复杂无比的眼睛,瞳孔的核心,不是眸仁,而是一朵正在燃烧的火焰!
与他怀中那枚从追踪者身上搜出的、代表着“火瞳监”的铜符图案,一模一样!
那火焰眼瞳的图案刻在冰冷的黑石地板上,在这绝对死寂的黑暗中,仿佛正无声地燃烧,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火瞳监!
这专司“净街”、手段酷烈的宫内秘密爪牙,其标记竟会出现在这被高宗下旨永世封印、沉入地底的前朝秘阁——羽千阁之中?!
苏砚的手指僵在那冰冷刻痕之上,寒意顺着指尖急速窜遍全身,比方才外面的冰河之水更刺骨。
火瞳监与羽千阁……并非剿灭与被剿灭的关系?而是……继承?或者说,看守?
那枚铜符,那诡异的火焰眼瞳,代表的或许不仅仅是当下的杀戮,更连接着这段被刻意抹去的、充斥着奇技淫巧与阴毒诡物的历史!
张湛所要揭发的,安西军与朝中巨蠹勾结私运的,莫非正是这些源自羽千阁、本应被彻底埋葬的禁忌知识和技术?而火瞳监,便是这条黑色链条在长安、在宫内的守护者和执行者?
一切线索在此刻疯狂交织,拧成一股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旋涡!
“咳……咳咳咳!”“九”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苏砚翻腾的思绪。他侧卧在地,身体因寒冷和伤痛而蜷缩,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伤口,带来痛苦的痉挛。气息微若游丝,脸色在黑暗中显得灰败不堪。
必须立刻处理他的伤势,否则不必等火瞳监追来,他自己就会因失血和寒冷死在这地下废墟之中。
苏砚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九”放平。触手所及,他身体冰冷得吓人。撕开临时包扎的布条,伤口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紫色,边缘,显然那雀羽之毒并未因冰封而缓解,反而有加剧之势。
他需要光,需要水,需要药物。
苏砚站起身,目光扫向这条幽深坍塌的甬道前后。无尽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只有怀中令牌那一点微弱的温热和持续散发的、稳定的幽蓝微光,勉强映亮身周尺许之地。
他选择了一个方向,谨慎地向前迈步。脚下碎石和朽木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空气滞重,弥漫着浓烈的尘土和金属锈蚀气味,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奇异药味。
甬道两旁时而出现坍塌下来的土石,时而可见半掩在废墟中的奇异物件——扭曲的金属框架、碎裂的琉璃器皿、甚至还有一些形状古怪、仿佛人体某部分位的苍白陶瓷残片,上面偶尔能看到与地板上类似的精密刻痕。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被时光遗忘的诡异感。
忽然,他脚下一绊,似乎踢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低头借着令牌微光看去,那是一具倚靠在墙角的骸骨!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己朽烂成灰,骨架却保存相对完整,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它并非自然坐姿,而是头骨歪斜,下颌大张,一只手骨死死抓着自己的胸腔肋骨,另一只手则向前伸出,指骨深深抠进了墙壁的缝隙里,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与挣扎。
在这具骸骨的腰间,系着一块半腐的皮囊,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苏砚蹲下身,小心地用银刀挑开皮囊。里面是一些早己碳化的纸张碎屑,一柄小巧的、锈蚀严重的青铜工具,以及一枚巴掌大小的深色木牌。
他拿起那枚木牌。木质奇特,触手温润,竟未被岁月完全侵蚀。牌子上刻着一个数字——“柒”,背后,则是那云绕山峰的安西军标记!
又是一个安西军的人?!而且编号是“柒”!
他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这羽千阁核心之地!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九”是第九,这是第七。安西军到底派了多少人潜入长安,调查这条通往羽千阁遗产的黑色秘道?他们又遭遇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回那具骸骨抠进墙壁的手指。那墙壁的缝隙……
他凑近些,用银刀小心地撬动那块松动的墙砖。
砖石滑落,后面竟露出一个不大的暗格!暗格中,放着一只密封的、用某种特殊油脂浸泡过的皮袋,竟奇迹般地未曾朽坏!
苏砚取出皮袋,入手沉重。解开系绳,里面是几样东西:一小罐墨绿色的、散发着奇异清凉气味的药膏;几根用油纸包裹的、长短不一的银针;一个扁平的银酒壶,晃动着还有半壶液体;还有一卷极薄的羊皮纸。
他首先打开那罐药膏,清涼气味愈发浓郁。略一迟疑,他刮取一点,仔细嗅闻,又轻轻舔舐指尖残留的一丝——舌尖传来微麻的凉意,却并无毒性刺激之感,反而有种提神醒脑、活血化瘀的药性。
是伤药!而且是品质极佳的上品!
他立刻返回“九”的身边,将那墨绿色药膏仔细涂抹在其肩下伤口处。药膏触及皮肤,“九”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伤口那暗紫色的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又撬开“九”的牙关,将银酒壶中的液体小心灌入少许。液体清冽甘醇,带着浓烈的药味,显然是某种药酒。
做完这一切,“九”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不少,脸上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苏砚稍松一口气,这才展开那卷羊皮纸。
纸上字迹娟秀密集,却并非汉字,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扭曲如蛇形的奇异文字,夹杂着大量结构精密的草图——正是那发射雀羽的机括设计图!比从“九”身上得到的更为复杂、完整!
而在羊皮纸的末尾,绘制着一枚令牌的图案——与他怀中那枚“羽千”令一模一样——图案旁边,用那种奇异文字标注着几个小字,而在其下方,有人用极其细微的墨笔,添注了一行小楷汉字:
【雀枢】
雀枢?
这又是什么?一个地方?一个机关的核心?还是……某种仪式的名称?
羽千阁,火瞳监,雀羽,雀枢……这些名字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庞大的、交织着前朝秘术与当下阴谋的网络?
就在他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甬道深处,极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
咔嚓。
像是某种机构被触发,又像是……靴底小心地踩碎了地上的某块碎骨。
在这死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地下废墟中,这一声响动,不啻于惊雷!
苏砚全身瞬间绷紧,猛地吹熄了令牌散发的微光(他发现自己似乎能微弱控制它),将自身和“九”完全隐于黑暗,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抑得令人窒息。
片刻之后,极其微弱的光晕,从甬道拐角处缓缓映出。
不是他令牌那种幽蓝之光,而是昏黄的、跳跃的——火把的光芒!
还有极其轻微、却无法完全掩饰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索而来!
是金吾卫追下来了?还是……火瞳监?
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进入这羽千阁遗迹的路径?!
苏砚的手缓缓握紧了银刀,另一只手则按住了怀中那枚愈发温热的“羽千”令牌。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这一次,是真的身陷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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