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是黑风山脉下唯一一个不成形的“集市”。
说它是集市,其实有些抬举它了。这里没有固定的商铺,没有官府的差役,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它只是在一片三条山路交汇的、相对平坦的河滩上,由南来北往的猎户、采药人、小股的行脚商,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销赃的蟊贼,自发形成的一个混乱的、充满了原始交易气息的临时聚集地。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劣质兽皮的腥膻、草药的苦涩、汗水的酸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危险的铁锈味。
王五,是石壁村里一个异类。
他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对土地和打猎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虔诚。他懒,馋,还好喝两口。在村子最困难的时候,他就经常偷奸耍滑,为此没少挨石大山的训斥。
而现在,村子的日子好过了。盐场的建立,需要大量的体力劳动,这让王五更加苦不堪言。他看着那些在盐场干得热火朝天,并因此能多分一勺肉汤的村民,心里充满了嫉妒和不平衡。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外来的“神人”一句话,大家就要像疯了一样去伺候那片“鬼地”?凭什么他王五,也要跟着累死累活,却连口酒都喝不上?
不公平。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在他的心里疯狂地滋长。
终于,在一个看守松懈的午后,他趁着负责看管盐场成品的石满仓去解手的功夫,偷偷溜进了那个用来看管“神盐”的、重兵把守的茅草屋。
屋里,几个粗陶罐里,装着满满的、洁白如雪的盐粒。那圣洁的、美丽的样子,在王五的眼中,却变成了可以换来美酒和肉块的、闪闪发光的“金子”。
他的心脏狂跳,做贼心虚地抓了一大把,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破旧的小兽皮袋,装了满满一袋,然后迅速塞进怀里,溜了出去。
他没有立刻下山。他知道,现在下山目标太大。他将那袋“神盐”藏在村外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树洞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在村里晃荡了一天。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借口去林子里设套子,偷偷地取了盐,抄小路,一路心惊胆战地,来到了这个他许久未曾来过的、龙蛇混杂的三岔口。
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用这些“神仙才能吃到的盐”,去换一坛能让他醉上三天三夜的好酒。
他小心翼翼地,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面生的、挑着担子的游商。那游商看他一副山里人的打扮,本来爱答不理。但当王五,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兽皮袋,并解开袋口,露出里面那雪白晶莹的盐粒时——
那游商的眼睛,瞬间首了!
“这……这是……”
“好东西吧?”王五看到对方的表情,心中那份因为偷窃而带来的心虚,立刻被一种巨大的虚荣心所取代。他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这可是神仙吃的盐!我问你,就这么一袋,能换你几坛子酒?”
游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做了一辈子的小买卖,走南闯北,也见过官府专卖的青盐,甚至见过一些贵人才能享用的海盐。但没有一种,能比得上眼前这盐的……纯净和雪白!
这东西,要是运到镇子上去,卖给那些大户人家,价值何止几坛子破酒?
他心中瞬间就有了计较,但脸上却故作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屑。“切,不就是点盐么?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行吧,看你可怜,换你一坛酒,再搭你两块干饼,不能再多了。”
王五虽然又懒又馋,但并不傻。他看到游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贪婪,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两人就在这河滩上,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起来。
而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这场并不高明的、充满了乡野气息的“商业谈判”不远处,有两双眼睛,正像鹰隼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或者说,盯着王五手中那个小小的兽皮袋。
一双眼睛,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宿命代码》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属于一个同样做行脚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他看起来其貌不扬,但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只有老江湖才有的、精明而锐利的光。他的名字,叫胡三。他在这三岔口混迹多年,靠的就是一双能从沙子里分辨出金子的毒眼。当他看到王五亮出那雪盐的瞬间,他的心跳,漏了半拍。他知道,一个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巨大商机,出现了。但他没有动,只是像一条耐心的鳄鱼,潜伏在水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评估着。
而另一双眼睛,则隐藏在一个更阴暗的角落里。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野兽般的、冰冷的审视。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皮甲、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他是黑风口山寨的探子,今天来这里,本是想看看有没有不开眼的肥羊路过。他不懂什么商业价值,但他看得懂那个游商和王五脸上,因为这袋盐而流露出的、那种近乎疯狂的贪婪。
他知道,这袋白色的粉末,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最终,王五用大半袋的“神盐”,心满意足地从那个游商手中,换来了一坛子足有五斤重的烈酒,和十几个喷香的麦饼。
他抱着自己的“战利品”,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得意洋装地找了个角落,当场就解开酒坛的泥封,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首烧到胃里,让他舒爽得长出了一口气。
就在他喝得半醉,开始跟旁边一个同样无所事事的闲汉,吹嘘自己村里出了“神人”,能“点土成盐”时。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是那个叫胡三的行脚商人。
“这位大哥,”胡三的脸上,挂着一副最和善、最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弟看你面生,也是这山里的猎户?”
“那可不!”酒精上了头,王五的胆子和话,都多了起来。
胡三不动声色,从自己的担子里,拿出了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泛着油光的腊肉,递了过去。“相见就是有缘,来,大哥,尝尝我自家做的下酒菜。”
王五哪里经得住这种诱惑,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着酒,大口地吃了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胡三用他那套行走江湖几十年的、天衣无缝的话术,三言两语之间,就将王五的底细,套了个干干净净。
“神人……李昭……”
“屠虎勇士……点土成盐……”
“石壁村……现在富得流油……”
每一个关键词,都让胡三的心跳,加速一分。他知道,他挖到了一个巨大的、不为人知的金矿。但也嗅到了其中伴随的、同样巨大的风险。那个能屠虎、能被村民称为“神人”的李昭,听起来,就绝不是个善茬。
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需要从长计议。
而就在胡三和王五“相谈甚欢”的时候。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匪巢探子,也悄然离开了。他的目标,不是王五,也不是胡三。
他的目标,是那个刚刚用一坛酒,就换走了大半袋“神盐”的、自以为占了天大便宜的游商。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偏僻的河滩拐角。
一声短促的惨叫,被湍急的河水声所淹没。
片刻之后,刀疤脸探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的手上,多了一个装满了“神盐”的兽皮袋,和他从游商身上搜刮来的、所有值钱的东西。他舔了舔溅在嘴角的、别人的血,眼神冰冷,朝着黑风口的方向,迅速奔去。
他要立刻将这个惊天的消息,和这份珍贵的“样品”,呈报给他的主子——黑风口的三当家,“疤脸张”。
一场看不见的、围绕着“神盐”的风暴,正在这个小小的、混乱的集市上,悄然酝酿。
而那个始作俑者,王五,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抱着自己的酒坛,醉醺醺地、心满意足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踉踉跄跄地,向着那个被他亲手出卖了的、尚且沉浸在富足安宁中的石壁村,走去。
他不知道,他带回去的,不是一坛美酒。
而是一道,催命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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