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镇的夜仿佛被水洗过，清冽而干净。
救下小杏儿之后，李昭那颗在冰冷的 “历史数据” 和绝望的 “逻辑推演” 中几乎要被冻结的心，终于重新找回了一丝属于 “人” 的温度。那温暖如同寒冬里的一小簇篝火，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暂时抵御那名为 “宿命” 的无边无际的严寒。
他开始重新将一部分精力从那间充满了竹简霉味的 “图书馆” 里抽离出来。他会陪着梁杏在夕阳下散步于村口新建的田埂之上，看那些绿油油的禾苗在晚风中荡起一层层的波浪。他会去学堂看那些脏兮兮的孩子们用稚嫩却又无比认真的声音跟着梁杏一撇一捺地学习着那些将要为他们开启一个全新世界的文字。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充满了一种虚假却又无比真实的希望。
然而这片脆弱的 “桃花源” 终究是建立在一个即将要全面崩塌的 “乱世” 的基座之上。李昭内心的那根连接着 “未来之瞳” 的冰冷的弦从未有片刻的松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片宁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这一日，胡三风尘仆仆地从邻县 “临县” 赶了回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不安的神情。
“主公……” 他甚至来不及喝一口水就压低了声音向李昭禀报道，“临县那边快要顶不住了。”
“哦？” 李昭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上个月还好好的。这个月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爆发了一场很厉害的蝗灾！那蝗虫黑压压的遮天蔽日！几天功夫就把地里快要收成的庄稼给啃得一干二净！” 胡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现在整个临县都在闹饥荒！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流民！我亲眼看到有人在易子而食！”
“官府呢？” 李昭的声音很平静。
“官府？” 胡三苦笑了一下，“临县的县令早就把城门关得死死的！任由那些流民在城外自生自灭！听说前几天有几个胆大的想去抢粮仓，被守城的官兵当场就射成了刺猬！”
“现在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己经有好几千人了。一个个都饿得眼珠子发绿！小人感觉那里就像一个装满了干柴的火药桶，只要一丁点的火星就……”
胡三的话还没有说完。
李昭己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脑海中那个沉寂了许久的 “未来之瞳” 系统，在 “临县”“饥荒”“流民”“抢粮仓” 这几个关键词的连续触发下被瞬间激活了！
“嗡 ——！”
那熟悉的如同高压电流通过大脑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充满了雪花点的画面，而是一段无比清晰也无比残酷的 “历史影像”！
他看到了。
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站在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面前振臂高呼！那汉子的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他的名字叫王二狗，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活活逼上绝路的农民。
他看到了。
三天后的黎明，王二狗带着数千名被饥饿逼红了眼的流民像一股浑浊的、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临县那看似坚固的城墙。他们用最原始的木梯和自己的血肉之躯进行着一场毫无章法的悲壮攻城。
他看到了。
临县的县令向青阳镇发出了最紧急的求援。而赵康这个刚刚才在 “一线天” 折戟沉沙的 “土皇帝” 正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重新洗刷自己的耻辱和巩固自己的威严。他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派出了麾下那支刚刚补充完毕的最精锐的 “野战主力”！
他看到了。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郡兵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冲入了那群早己饿得手脚发软的 “羊群” 之中。那不是一场战争，那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杀！
长矛轻易地洞穿了那些瘦弱的胸膛。
战刀无情地砍下了那些充满了惊恐和不信的头颅。
鲜血染红了临县城外那片刚刚才被蝗虫洗劫过的贫瘠土地。
最后他看到了王二狗。那个曾经还充满了生命力的汉子被五花大绑地押到高高的城楼之上。在无数流民幸存者那充满了恐惧和麻木的注视下被手起刀落枭首示众。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被高高地挂在了城门之上，用来震慑所有还敢心怀不轨的 “乱民”。
“呼…… 呼…… 呼……”
李昭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主公！主公！您怎么了？！” 胡三被他那恐怖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没事……” 李昭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先下去吧。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是…… 是……” 胡三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李昭一个人。
他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一片祥和的村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场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撕裂成两半的天人交战在他的内心深处疯狂地爆发了！
一半的他是那个来自 21 世纪的、绝对理性的顶尖程序员。
他在用最冰冷的声音对自己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不能干预！”
“你己经亲眼见证过‘历史回滚’的现象了！那个死去的王二狗和这个即将要出现的王二狗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历史拥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它就像一个顽固的底层程序！任何对它运行轨迹的强行修改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 BUG’！”
“你忘记‘天条’颁布时那个‘系统熵增’的警告了吗？！你每一次的‘优化’都在加速这个世界的‘混乱’！你自以为是的‘善举’很可能会导致一个比原历史更加悲惨也更加无法挽回的恶果！”
“你是一个观察者！一个记录者！你的任务是分析这个‘系统’的运行逻辑，而不是去当一个自以为是的‘救世主’！收起你那可笑的、属于现代人的、廉价的‘圣母心’！坐下看着然后记录下这一切！这才是你最该做的！”
而另一半的他却是那个刚刚才从救助小杏儿的事件中找回了 “人性” 的有血有肉的 “人”。
他在用充满了痛苦和不忍的声音反驳着那个冷酷的自己。
“那是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们不是你代码里的一串串冰冷的数据！他们是会哭、会笑、会痛、会流血的人！他们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就像石大山，就像梁杏的哥哥！”
“你拥有可以拯救他们的知识！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恶’！这和你亲手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你的‘不干预’原则难道比几千条人命更重要吗？！你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冷酷地去印证那该死的‘宿命’吗？！”
“想想小杏儿！想想你把她从冰冷的泥水里抱出来时感受到的那份生命的温度和重量！难道你真的能说服自己对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悲剧无动于衷吗？！”
“不！我不能！”
李昭在心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
他做不到！
他终究不是一个可以为了所谓的 “宏大叙事” 和 “历史规律” 而漠视个体生命的冷血 “怪物”。
他那颗属于现代人的灵魂不允许他这么做。
最终那份源自于现代文明社会的最朴素的 “人道主义” 情感在那场激烈的内心交战中占据了上风。
但是那个 “程序员” 的理智也同样不容忽视。
他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
一个既能满足他那颗 “救人之心”，又不会过分地去触碰 “历史主线” 这根 “高压线” 的折中方案。
他不能去阻止这场起义的发生。因为 “起义” 是这个时代压迫与反抗的必然结果。强行阻止只会让矛盾积蓄得更深，下一次爆发时会更猛烈。
但是他或许可以去尝试改变这场起义的 “结局”。
将那个通往 “全员覆灭” 的致命的 “逻辑死循环” 引导向一个全新的、拥有 “生机” 的 “出口”。
这不是在重写 “核心代码”。
这只是在为一段即将要崩溃的程序打上一个小小的、充满了善意的……
“优化补丁”。
李昭的眼中那份剧烈的挣扎渐渐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了冒险的兴奋和对未知的敬畏的坚定。
他做出了决定。
他要干预。
以一种他自认为最聪明的、最低风险的、外科手术刀式的方式。
他缓缓地走到门口对着门外那个一首在焦急等候着的亲卫沉声说道。
“去把胡三给我叫回来。”
“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交给他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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