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冬至刚过的清晨,寒风刺骨。凯旋路家属院里,天还没大亮,公共厕所前己经排起了长队。女厕所这边队伍排得老长,男厕所那边倒没几个人。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没独立卫生间,每天早上排队上厕所成了家属院最热闹的时候。
队伍里的大娘大婶们有的猫着腰跺着脚,显是憋得急了;有的端着尿盆,盆沿上结了一层薄冰;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闲嗑。呼出的白气和尿盆里的热气混在一起,在寒冷的清晨形成一片朦胧的雾。
"让让,让让啊!"一个尖锐的女声从队伍后面传来。众人回头,只见66号门的王杏花大娘端着个搪瓷尿盆挤了过来。她长着一张猪腰子脸,两颊凹陷,颧骨突出,眼睛却亮得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兰花棉袄倒是整洁,一看就是讲究人。
"哎哟,杏花姐,今儿个气色不错啊!"圆脸的马大婶立刻凑过来,眼睛滴溜溜地转,"听说你家老三昨儿个办喜事了?咋样,新媳妇俊不?"
王杏花撇撇嘴,刚要说话,前面队伍动了动,她赶紧往前挪了两步。尿盆里的液体晃了晃,溅出几滴在她棉鞋上。
"俊不俊的,能过日子就行呗。"王杏花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眯了起来,"就是不知道这新媳妇懂不懂事。昨儿晚上我听着他们屋里动静可不小..."
队伍里立刻响起一阵暧昧的笑声。马大婶挤眉弄眼地追问:"那你们家打算分家不?小两口单过还是跟你们老两口一块儿?"
"分什么家!"王杏花声音陡然提高,"我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就想分出去?没门儿!再说了,老大媳妇不也跟我们一块儿住得好好的?"
"可我听人说..."马大婶压低声音,"这新媳妇李淑华在纺织厂上班,性子烈着呢,怕是不好管..."
王杏花正要反驳,忽然前面喊"下一个",轮到她上厕所了。她匆匆结束话题,端着尿盆钻进了厕所。
十分钟后,王杏花从厕所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神色。她端着空尿盆往回走,心里还琢磨着刚才马大婶的话。这新媳妇李淑华确实是个问题,昨儿敬茶时就觉得她眼神正得很,不像是个能随便拿捏的主儿……
正想着,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原来地上不知谁泼的水结了一层薄冰,她一脚踩上去,顿时失去了平衡。
"哎哟!"王杏花惨叫一声,尿盆飞出去老远,她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杏花姐!"
"快来人啊!"
"摔着了!"
周围顿时乱作一团。几个大娘七手八脚地围上来,有人扶她,有人捡尿盆,还有人大声喊着她家老头子的名字。
王杏花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感觉有人把她抬了起来,然后就是颠簸的感觉,似乎是在往家走。耳边嗡嗡作响,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渐渐远去……
"杏花?杏花?醒醒!"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王杏花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了许多的脸——她的丈夫赵守成,但又不是她记忆中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而是西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乌黑,脸上皱纹也没那么深。
"我……我这是……"王杏花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不对。
"妈!你感觉怎么样?"又一张年轻的脸凑过来,是她的小儿子赵志明,昨天刚结婚的小伙子,此刻满脸焦急。
王杏花感到一阵眩晕,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活到了109岁,寿终正寝,三个孩子的人生轨迹,家庭的分崩离析……而现在,她竟然回到了1976年,小儿子结婚的第二天!
"我……我没事。"王杏花挣扎着要坐起来,被丈夫一把按住。
"别动!磕着头可不是小事。"赵守成转头对儿子说,"志明,去借老李家的自行车,带你妈去医院看看。"
"不用!”王杏花突然提高声音,把父子俩都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就是摔了一下,没啥大事,用不着去医院。"
她环顾西周,这是她年轻时的家,斑驳的墙壁上还贴着崭新的"囍"字,桌上摆着昨天喜宴剩下的半瓶白酒和几颗喜糖。角落里,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年轻姑娘怯生生地站着,手指绞在一起——那是她的小儿媳李淑华,昨天刚过门的新媳妇。
王杏花的心猛地一颤。前世,就是因为这次摔倒,她怀疑是新媳妇带来的晦气,随口抱怨的话被大儿媳听见,传得全院皆知,最后导致家庭战争,小儿子婚姻不幸……而现在,老天竟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妈,你真没事?"赵志明不放心地问,"你刚才晕了好一会儿呢。"
王杏花看着年轻的儿子,眼眶突然了。前世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因为家庭矛盾,三十多岁就酗酒成性,最后……
"妈没事,就是吓了一跳。"王杏花勉强笑了笑,目光转向李淑华,"淑华啊,别站着,过来坐。"
李淑华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婆婆会这么和蔼地叫她。前世这个时候,王杏花可是连正眼都没给过这个新媳妇。
"妈……"李淑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要不要喝点热水?"
"好,好。"王杏花点点头,看着李淑华忙碌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前世被她误解、刁难的儿媳,其实是个好姑娘,后来即使受了那么多委屈,在她生病时还是来照顾她……
赵守成奇怪地看着妻子:"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说话也不一样了。"
王杏花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表现得与"这个时代"的自己不符。她急中生智,摸了摸后脑勺:"可能是磕着头了,有点迷糊。"
"我就说该去医院!"赵守成又来了精神。
"真不用。"王杏花坚定地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志明,带你媳妇去收拾收拾,今天不是还要回门吗?别耽误了。"
赵志明和李淑华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于婆婆的体贴。前世这个时候,王杏花可是百般阻挠回门,说什么"刚过门就往外跑,没规矩"。
等小两口出了屋,赵守成凑过来小声说:"你咋突然对小儿媳这么好了?昨儿个你还说她眼神太正,怕是不好管……"
王杏花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前世自己对李淑华的偏见这么早就有了。她板起脸:"胡说什么!人家好好的姑娘嫁到咱们家,我对她好不是应该的?"
赵守成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嘟囔:"你这头磕得可真够厉害的,连性子都变了……"
王杏花没理他,慢慢起身走到五斗柜前。柜子上摆着一面小镜子,她颤抖着拿起来,镜中是一张五十多岁的女人的脸——猪腰子脸,高颧骨,薄嘴唇,但眼睛明亮有神。这是年轻时的自己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王杏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心中既震惊又庆幸。震惊于这不可思议的重生,庆幸于有机会弥补前世的遗憾。
"老头子,"她突然转身,严肃地对赵守成说,"从今往后,咱们家得改改。对孩子们,尤其是对儿媳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赵守成一脸莫名其妙:"你这是摔糊涂了吧?"
王杏花摇摇头,目光坚定:"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大儿媳张巧枝的大嗓门:"妈!听说你摔着了?是不是淑华那丫头……"
王杏花浑身一颤。来了!前世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一句无心之言演变成家庭战争的导火索。她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走向门口。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巧枝啊,"王杏花拉开门,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妈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跟淑华没关系。以后这种话可别乱说。"
张巧枝张大了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婆婆。王杏花知道,自己反常的表现会让家人困惑,但为了改变那个悲惨的结局,她必须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扭转这个家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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