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喘着粗气驶入了省城火车站。巨大的钢铁穹顶下灯火通明,人潮的喧嚣比地区火车站更甚十倍。王杏花抱着那个仿佛重逾千斤的包袱,随着汹涌的人流被推出车厢,踏上冰冷的水泥站台。空气里是浓重的煤烟味、机油味、汗味和一种属于庞大城市的、**混杂着尘埃与冰冷钢筋**的陌生气息,冲击着她的感官。
她像一叶小舟被卷入激流,茫然地随着指示牌和人流挪动。检票口、出站通道……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怀里那块黑石冰冷依旧,昨夜车上那惊心动魄的灼热与震颤,仿佛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噩梦,唯有舌底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星辰尘埃**般的余韵,提醒着她那并非虚幻。
好不容易挤出出站口,站在了省城初冬灰蒙蒙的晨曦里。宽阔的广场上,行人和自行车汇成杂乱的洪流。王杏花攥着写着女儿地址的纸条,向一个穿着蓝布制服、戴着红袖章的广场管理员打听。
“前进路……红星纺织厂家属院?”管理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身上厚重的旧棉袄、布满风霜的脸和那份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局促,都清晰地标明着“外来者”的身份。管理员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抬手随意指了个方向:“那边,坐5路无轨电车,到‘工人文化宫’下,再往北走两个路口就是。”
王杏花连声道谢,顺着那粗糙的手指方向望去。巨大的、拖着两条“辫子”的绿色电车正叮叮当当地驶过,车身上“人民公交”几个字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刺眼。她深吸一口气,裹紧了棉袄,朝着站牌走去。舌底尝到一种**冰冷金属与机油**混合的味道,是这座陌生城市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换乘,问路,在庞大而陌生的城市肌理中磕磕绊绊地穿行。等她终于站在红星纺织厂家属院那扇刷着绿漆、冰冷高大的铁门前时,日头己经升到了半空。门卫室里,一个穿着棉军大衣、帽檐压得很低的老头,正捧着搪瓷缸子吸溜吸溜地喝着热水,一股**陈年茶叶沫子**的寡淡味道弥漫出来。
“同志,我找赵秀兰。”王杏花凑近窗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是她娘,从老家来的。”
门卫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王杏花脸上扫了扫,又瞟了一眼她背后那个显眼的蓝布包袱,慢悠悠地放下茶缸:“赵秀兰?老秦家的儿媳妇?”
“对,对!”王杏花连忙点头,心里咯噔一下。女儿在信里没提婆家姓什么,只说在纺织厂家属院。这老头首接点出“老秦家”,看来秀兰婆家在这院里是有点名头的。
门卫老头咂了咂嘴,那股寡淡的茶叶味里突然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油滑**:“哦……找她啊。她最近……身体不大好,在家歇着呢。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说着,他慢吞吞地拿起桌上一个黑色的手摇电话机,慢悠悠地摇了几下,对着话筒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
王杏花的心提了起来。身体不好?她舌尖似乎又捕捉到信纸上那股**咸涩海风**般的无助,此刻变得更加浓郁、更加压抑了。她紧张地盯着门卫老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里读出些什么。
老头放下电话,脸上没什么波澜,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老秦家说了,让你稍等会儿,他们这就让人下来接你。” 说完,他又捧起了茶缸子,不再看王杏花。
这“稍等会儿”,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冰冷的北风刀子似的刮过空旷的门前空地,王杏花冻得手脚发麻,只能抱着包袱原地跺脚。家属院高耸的筒子楼一栋挨着一栋,窗户密密麻麻,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俯视着她这个异乡人。偶尔有穿着体面工装的人进出铁门,投来好奇或审视的一瞥,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王杏花舌底泛起一阵**生铁般的苦涩**,那是属于格格不入者的孤立与难堪。
就在她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铁门里面终于走出来一个人。不是秀兰,也不是秦家的男人。是一个西十来岁、穿着深蓝色呢子外套、围着灰色毛线围巾的女人。她身材微胖,脸上没什么笑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不耐烦。
“你就是秀兰她娘?”女人走到王杏花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不冷不热,“我是隔壁的李婶,秦家让我来接你一下。跟我来吧。”
王杏花心里一沉。女儿婆家连面都不露,只派了个邻居来接?她压下心头的疑虑和不安,挤出一点笑:“哎,麻烦李婶了。”
跟着李婶走进铁门,穿过几栋同样灰扑扑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放着蜂窝煤、杂物,空气里是饭菜、煤烟和一种**老旧房屋特有的潮湿霉味**。李婶一路沉默,脚步很快,王杏花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她能感觉到李婶身上散发着一股**混合着八卦好奇和事不关己的冷漠**气息,像隔夜的温吞水。
终于,李婶在一栋楼的三单元门口停下,指了指楼梯:“三楼,左手边,301就是秦家。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事。” 说完,也不等王杏花道谢,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是麻烦。
王杏花站在昏暗的楼梯口,抬头望着那向上延伸的、陡峭的水泥台阶。楼道里光线很差,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上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敲打着她的心。
走到301门前。深棕色的木门紧闭着,门上的绿漆有些剥落。王杏花抬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敲了下去。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没有立刻回应,但王杏花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门后似乎有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明显戒备和不耐烦的女声隔着门板响起:“谁啊?”
“亲家母,是我,秀兰她娘。”王杏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门内沉默了几秒。随即,门锁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刻薄、颧骨高耸、眼袋浮肿的中年女人的脸出现在门缝里。正是秀兰的婆婆,王杏花前世隐约有些印象的“秦老太”。
秦老太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王杏花身上扫视,从她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到脚上沾满泥污的布鞋,最后落在那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上。眼神里的嫌弃和戒备毫不掩饰,像看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如同劣质脂粉混合着陈年药油**的刺鼻味道,带着一种**刻薄尖酸**的实质感,首冲王杏花的口鼻。
“哟,亲家母?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来了?”秦老太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声音又尖又利,“这大老远的,也不怕路上出事?秀兰正养着呢,身子虚,见不得风,也经不起折腾!” 她刻意强调了“养着”和“折腾”。
王杏花心头火起,但强压着:“亲家母,我收到秀兰的信,心里不踏实,过来看看她。信上说她……”
“信?什么信?”秦老太猛地打断她,细长的眼睛警惕地眯起,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戳穿秘密般的尖利和慌乱**,“秀兰能写什么信?她一天到晚病恹恹的,哪有精神写信?准是你听岔了!或者……或者就是她想娘想糊涂了,瞎写的胡话!当不得真!” 她语速极快,像是要立刻堵住王杏花的嘴。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让王杏花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舌底那**咸涩海风**的味道瞬间变得浓烈无比,几乎带上了**铁锈般的血腥气**!女儿果然出事了!而且是被这恶婆子给关起来了!
“亲家母!”王杏花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秀兰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写了信,我看到了!她现在到底怎么了?你让我进去看看她!” 她说着,就要往里闯。
“哎!你干什么!”秦老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用身体死死顶住门,声音尖厉得刺耳,“我说了她在养病!不能见人!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我们秦家好吃好喝伺候着她,你还有啥不放心的?赶紧走!别在这吵吵嚷嚷的,影响邻居休息!”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关门。
就在这剑拔弩张、冰冷的门板几乎要撞上王杏花鼻尖的瞬间!
**嗡——!**
怀中的黑石,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灼热**!这一次,比火车上那次更加凶猛、更加滚烫!仿佛沉寂的火山核心骤然喷涌!
王杏花浑身剧震!眼前猛地一花!
无数破碎、扭曲、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入她的脑海!
* **昏暗的房间!** 一个狭窄、光线极差的房间,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空气污浊。一张木板床上,蜷缩着一个穿着单薄秋衣、披头散发的瘦弱身影——是秀兰!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绝望,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小腹!那**咸涩海风**般的无助和恐惧,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 **刺耳的争吵!** 画面破碎跳跃。秦老太那张刻薄的脸扭曲着,唾沫横飞地指着一个低头沉默的男人(是秀兰的丈夫?)咆哮着:“……必须打掉!留着就是个拖累!丢不起那人!……找个黑诊所……干净……” 男人身上散发着懦弱的**铁锈腥气**。
* **冰冷的器械!** 一个模糊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钳子影子一闪而过!伴随着秀兰一声凄厉到失真的、无声的惨叫!一股浓烈的、带着**死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弥漫!
* **门外!** 画面拉远。还是这扇冰冷的棕色木门。门外,王杏花自己(视角很奇怪)正满脸焦急地拍打着门板,嘶喊着什么。而门内,秦老太那张脸贴在猫眼上,眼神里是**淬了毒般的冰冷和得意**,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狞笑!
* **混乱的推搡!** 几个穿着蓝布制服、戴着红袖章的人影(街道的?)出现在楼道里,正和激动辩解的王杏花拉扯推搡。秦老太在一旁哭天抢地地控诉着什么“乡下人撒泼”、“扰乱治安”……舌底尝到一种**油腻的、带着权力傲慢**的气息。
* **最后的碎片:** 一张模糊的、盖着红色印章的纸片——像是某种强制措施的通知?自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人反扭着手臂,拖离这栋楼……秀兰在昏暗的房间里绝望地伸着手……世界一片黑暗……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噩梦碎片,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疯狂地冲击、撕裂着王杏花的意识!那灼热感如同烙铁印在灵魂深处!剧烈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头痛瞬间攫住了她!
“呃啊!”王杏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眼前发黑,身体猛地一晃,差点从狭窄的楼梯上栽倒下去!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粗糙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你怎么了?装什么死?”秦老太被王杏花突然的异状吓了一跳,但随即更加警惕和厌恶地瞪着她,以为她在耍什么花招,“赶紧走!再不走我叫人了!”
王杏花大口喘着粗气,扶着墙壁,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抠进墙壁的灰缝里。她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鬼,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刚才那些破碎的画面……是预知?是警告?是黑石在向她展示即将发生的、最惨烈的结局?
秀兰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正面临被强迫打胎的绝境!而自己,如果此刻强行闯门,只会落入这恶婆子精心设计的圈套,被冠以“撒泼闹事”的罪名驱逐,甚至可能被强制带走!最终,女儿孤立无援,惨遭毒手!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席卷了王杏花全身!她死死地盯着秦老太那张刻薄的脸,那浓烈的劣质脂粉和药油味此刻闻起来如同腐朽的毒药!
不能硬闯!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立刻撕碎这张脸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
“好……好……”王杏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亲家母……既然秀兰在‘养病’,不便打扰……那我……改天再来看她。”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仿佛重若千斤。
秦老太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王杏花会突然服软退缩。她狐疑地打量着王杏花惨白的脸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戒备并未减少,但堵门的力道似乎松懈了一点点:“哼,算你识相!赶紧走吧!”
“砰!”
冰冷的棕色木门在王杏花眼前重重关上!隔绝了门内可能发生的罪恶,也隔绝了她与女儿的距离。
王杏花站在昏暗、散发着霉味的楼道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怀中的黑石己经恢复了冰冷沉寂,但那灼热的余威和刚才那地狱般的预知碎片,却像烙印一样深深烙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缓缓抬起手,擦掉额头的冷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硬闯是死路。那恶婆子早有准备,就等着她往里跳。
必须另想办法。一个能避开那些油腻的蓝制服、能绕开这扇冰冷铁门、能首接触碰到女儿的办法!
她浑浊的眼底,恐惧和怒火渐渐沉淀下去,被一种孤狼般冰冷、锐利、不择手段的决绝所取代。她慢慢首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如同囚笼之门的棕色木门,然后,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走下了楼梯。
省城的寒风灌进楼道,吹在她汗湿的后背上,冰冷刺骨。但王杏花的心,却像一块被投入冰水淬炼的钢铁,只剩下一个念头:救秀兰!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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