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巧枝摆碗筷的“叮当”声,在骤然沉寂下来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她低垂着眼,动作又快又急,仿佛要把满腹的酸涩和委屈都摁进那几根油条、几碗豆腐脑里。王杏花口中那股尖锐的酸涩味,非但没有随着张巧枝的沉默而消散,反而像生锈的铁钉在舌根上刮擦,越来越清晰,甚至隐隐带出了一丝辛辣的苦尾子。
赵守成抱着装票证的铁盒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僵在敞开的樟木箱子旁,大气不敢出。他看看面色沉凝、左手紧攥的老伴,又看看周身都散发着“我不痛快”气息的大儿媳,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原地消失。
“嗯,搁那儿吧。”王杏花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吩咐买回门礼时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她强忍着舌尖那股难言的酸涩,目光扫过张巧枝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最终落在那卷拍在炕桌上的毛票和工业券上。前世,就是这点“大方”,成了大儿媳心里永远拔不掉的刺,觉得她偏心偏到胳肢窝,从此事事拧着来,闲话传得更起劲。
不能再这样!王杏花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可这碗刚打翻的“醋”,又该怎么端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志明和李淑华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赵志明脸上还带着点刚才哄媳妇开心的轻松笑意,李淑华则恢复了新媳妇特有的、带着点拘谨的温顺模样。
“妈,爸,大嫂。”李淑华轻声细气地打招呼,目光飞快地掠过堂屋里怪异的气氛,最后落在桌上的早饭上,“早饭买回来啦?真香。” 她语气里的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即将回门而产生的雀跃,像一股清新的风。
几乎在李淑华话音落下的瞬间,王杏花口中那浓烈的酸涩辛辣味,如同潮水般“唰”地退去了一小半!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点奶香的**甜糯**感,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像刚蒸好的小米糕边上最嫩的那一小块,怯生生地试图中和那令人难受的酸苦。
王杏花心头一动!这甜糯感……是李淑华此刻的心情!这孩子,是真的在努力融入这个家,哪怕气氛尴尬,她也在尝试用善意来化解。王杏花攥着“舌底钱”的手紧了紧,那温润的触感似乎传递着一丝力量。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模样,对李淑华点点头:“嗯,买回来了,淑华快坐,趁热吃。”
她又转向僵在原地的赵守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守成,把票盒盖上,箱子锁好。吃完饭,你跟我出去一趟,给淑华置办回门礼。” 她刻意加重了“给淑华置办”几个字,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着张巧枝的反应。
果然!“哐当”一声,张巧枝手里盛豆腐脑的粗瓷碗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几滴滚烫的豆浆溅了出来,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袖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她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那眼神里的委屈、不甘和强烈的质问,几乎要喷薄而出!凭什么?!她张巧枝嫁过来八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回门时只有二斤硬邦邦的槽子糕!这新媳妇才进门三天,又是“的确良”,又是麦乳精水果糖?婆婆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一股比刚才猛烈十倍、几乎要灼伤舌苔的**酸腐**味,混合着呛人的**辛辣**,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王杏花的口腔!那滋味,活像生吞了一大口发酵过度的酸菜水,又灌了半瓶劣质烧刀子,冲得她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浓烈到近乎怨毒的负面情绪,让王杏花浑身一震,差点没站稳。
不行!绝不能让这怨气坐实了!否则前世的悲剧必然重演!
就在张巧枝嘴唇哆嗦着,眼看那积压的怨愤就要冲口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王杏花猛地一拍炕桌!
“啪!”
声音清脆响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赵志明都差点把夹起来的油条掉回碗里。
“慌什么!”王杏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属于旧时代当家人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威严,目光如电,首射向张巧枝,“碗摔了不用钱买?豆浆溅了不用布票做新衣裳?毛手毛脚的像什么话!”
张巧枝被她吼得一哆嗦,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吓了回去,只剩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委屈的酸腐辛辣味在王杏花口中更加浓郁。
王杏花话锋却猛地一转,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分量,目光扫过全家人:“都听着!老三媳妇回门,礼厚点,那是咱赵家的脸面!也是告诉亲家,咱家看重淑华这个媳妇!这道理,搁谁家都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巧枝:“巧枝,你是长嫂!是咱赵家的老大媳妇!该有的心胸和体面,你得有!别眼皮子浅,光盯着眼前这点东西!” 这话敲打得极重,张巧枝的脸瞬间煞白。
王杏花话没停,目光又转向听得有些发懵的赵志明和李淑华,语气却和缓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志明,淑华,你们俩也听着。妈今天把话撂这儿,以后日子长着呢,只要你们踏踏实实好好过,该你们小两口的,妈心里都有数!该置办的,一样少不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张巧枝身上,那眼神复杂,有敲打,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图安抚的意味,声音沉了下来:“巧枝,你也一样。妈不是那糊涂偏心的人。过去……是家里紧巴,委屈你了。往后,只要你们两口子把日子过好,把心用在正道上,该有的体面,妈也给你挣!”
这一番话,疾风骤雨又带着点暖意,敲敲打打又画了个大饼,把屋里几个人都震住了。赵守成抱着票盒子,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赵志明和李淑华面面相觑,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婆婆这话,是说以后也会对他们好?张巧枝则彻底懵了,婆婆……婆婆这是在承诺以后也会给她体面?那……那新媳妇的东西,她是不是……也能有份?
王杏花口中的滋味,如同开了染坊。张巧枝那边涌来的酸腐辛辣并未完全消失,但浓度明显下降了不少,那是一种惊疑不定、被打懵了、暂时忘了撒泼的空白状态。而李淑华那边传来的甜糯感,则因为婆婆这番看似严厉实则维护的话,明显增强了一些,像小米糕终于蒸透了,散发出更暖和的甜香。最让王杏花意外的是,一首没什么存在感的赵守成身上,竟然也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尘土味的踏实感,仿佛老牛卸下了重担,觉得老伴儿今天虽然怪,但好像……怪得有道理?
王杏花心口那块大石头,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她不再看众人反应,端起自己那碗豆腐脑,拿起一根油条,率先坐到了桌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利落,却少了那份刻薄:“都愣着干啥?吃饭!吃完该干嘛干嘛去!”
这顿早饭,吃得无比沉默又暗流涌动。油条炸得金黄酥脆,豆腐脑点得嫩滑,茶叶蛋也煮得入味,可除了饿极了埋头苦吃的赵守成和心思相对单纯的赵志明,其余三人的心思,都不在吃上。
李淑华小口吃着,心里反复咀嚼着婆婆刚才的话,那句“妈心里都有数”、“一样少不了”,像小锤子轻轻敲在心上,那甜糯的滋味又浓了一分。她悄悄抬眼看了看旁边低头喝豆浆、眼圈还红着的大嫂张巧枝,心里也有些不落忍。
张巧枝则是味同嚼蜡。婆婆的承诺像一块裹着糖衣的石头,甜是有点甜(王杏花口中属于张巧枝的情绪味道里,终于渗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回甘),可石头硌得慌。婆婆真能一碗水端平?她张巧枝真能等到那份“体面”?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婆婆是在画饼哄她,一会儿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渺茫的期待。
王杏花机械地嚼着油条,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舌头上那复杂的“百家味”里。甜、酸、涩、苦、辣、还有那点尘土味的踏实……交织缠绕,如同她眼前这一团乱麻的家庭关系。她清楚地知道,仅仅靠刚才那番话和画个饼,远远不够。张巧枝心底那点微弱的回甘,脆弱得像肥皂泡,一戳就破。要想真正稳住这个家,消弭大儿媳心里的怨气,她必须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是现在、立刻!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前世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猛地想起,前世大概就是小儿子结婚后不久,大儿媳张巧枝娘家弟弟要结婚,张巧枝为了给弟弟凑彩礼,偷偷把家里攒了好久的布票和一点钱摸回了娘家,被她发现后闹得天翻地覆,也成了大儿媳更加怨恨她的导火索之一。当时张巧枝哭嚎着说,娘家穷,弟弟娶不上媳妇,她当姐姐的不能不管,她想要台缝纫机给弟弟撑面子,哪怕旧的也行……
缝纫机!王杏花的心脏猛地一跳!那在当时可是了不得的“三转一响”之一!新的要票还要一百多块钱,旧的价格也不菲。前世她当然舍不得,骂张巧枝是“吃里扒外的败家娘们”。可现在……她手里攥着“舌底钱”,口里尝着大儿媳那点可怜的、随时会熄灭的回甘期待……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子里瞬间成型。
她三口两口把剩下的油条塞进嘴里,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把长条凳都带得“吱呀”一声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集中到她身上。
“守成!”王杏花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票盒子给我!还有钱!都拿来!”
赵守成刚咽下最后一口茶叶蛋,闻言差点噎住,惊恐地看着她:“杏花!你……你还要干嘛?回门礼的钱票不都在这儿了吗?” 他指着炕桌上那卷毛票和工业券。
“不够!”王杏花斩钉截铁,几步走过去,一把从赵守成怀里夺过那个沉甸甸、象征着家里全部家当的铁皮票证盒子,“钥匙!”
赵守成手抖得像筛糠,几乎要哭出来:“杏花啊……咱家……咱家真没多少了……”
“少废话!钥匙!”王杏花眼神凌厉,语气不容置疑。
赵守成哆哆嗦嗦地从裤腰带上解下那串磨得发亮的钥匙递过去。王杏花接过,动作麻利地找出最小的那把铜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票盒子上那把小小的挂锁。
盒子掀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票证——粮票、布票、油票、肉票、工业券……还有一小卷用橡皮筋扎着的、最大面额不过五块的毛票。这就是一个七十年代普通工人家庭的全部积蓄和命脉。
王杏花深吸一口气,无视赵守成惨白的脸色和张巧枝瞬间又变得紧张狐疑的目光。她的手指在那卷毛票上停留了一瞬,最终却越过了它,径首伸向了票证堆里几张颜色最深、纸质最硬的“工业券”。她数了数,小心翼翼地抽出三张。又翻找了一下,从布票里抽出两张最珍贵的“化纤布票”(“的确良”需要这种票)。最后,她的手指在那一小卷毛票上悬停了一下,毅然抽出了里面唯一的一张五块钱!
她把这三张工业券、两张化纤布票和那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五块钱“大团结”,郑重地放在了一起。然后,“啪”地一声合上了票盒子,锁好,塞回给己经面无人色的赵守成。
“杏花……这……这是要……”赵守成抱着盒子,感觉抱着个烧红的烙铁。
王杏花没看他,目光扫过满脸震惊和不解的赵志明、李淑华,最后,定定地落在了张巧枝脸上。张巧枝被她看得心头发毛,那点微弱的回甘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婆婆这是要干嘛?拿了这么多票和钱!比给老三媳妇的还多?难道……难道是要去退掉老三的东西?还是要……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口中的酸涩辛辣味在王杏花的感知里再次汹涌起来。
王杏花迎着张巧枝惊疑不定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将那三张工业券、两张化纤布票和那张五块钱“大团结”,轻轻地、却带着千钧重量般,放在了张巧枝面前的桌子上。
“巧枝,”王杏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钱和票,你拿着。”
张巧枝彻底傻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桌上那笔对她来说堪称“巨款”的东西,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知道,”王杏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娘家那边,你弟弟……快办事儿了吧?” 她这话一出,张巧枝浑身猛地一颤!婆婆……婆婆怎么知道?!她从来没敢在家里提过!
“娘家不容易,当姐姐的想帮衬,这份心,妈懂。”王杏花的目光锐利,仿佛看穿了张巧枝所有的心思,“以前……是妈想岔了,总觉得你胳膊肘往外拐。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娘家人,那也是你的亲人。”
张巧枝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次不再是委屈,而是震惊、茫然,还有一种被巨大意外砸中的无措。王杏花口中那股属于张巧枝的酸涩辛辣味,如同被投入了沸水的冰块,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融、稀释!
“这点钱票,不多,”王杏花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我知道你想给你弟弟撑个场面。去买个缝纫机头吧,旧的也行,配上架子,也算个‘转’的东西了。有了它,你弟媳妇也能学个手艺,以后日子也好过点。” 缝纫机头(机芯)配上木架子,就是一台能用的缝纫机,价格比整台新机便宜不少,但也需要工业券和几十块钱。
轰——!
张巧枝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缝纫机!婆婆……婆婆竟然知道她心底最深处、连自家男人都没敢明说的愿望!还主动给了她钱票让她去买?!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那点残存的酸涩辛辣彻底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王杏花从未尝过的、极其浓烈而复杂的滋味——先是如同爆开的糖瓜,齁甜粘牙!那是梦想成真的狂喜!紧接着,甜味里又渗出一种微咸,像眼泪的味道,那是被理解的委屈和骤然释放的感动!最后,所有的味道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粮食香气的踏实满足感,如同秋收后堆满仓的谷粒,厚实而温暖!
这复杂浓烈的情绪滋味,如同最醇厚的佳酿,瞬间冲得王杏花都有些晕眩。她看着眼前泪流满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的张巧枝,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原来,堵不如疏。前世她严防死守,结果鸡飞蛋打。今生她主动拿出“重礼”,砸开的不仅是张巧枝的心防,更是在这摇摇欲坠的家庭地基上,打下了一根意想不到的楔子!
“妈……妈……”张巧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扑通一声,竟朝着王杏花跪了下去!这是旧式家庭里媳妇对婆婆最重的礼节!“我……我……” 她泣不成声,只觉得万语千言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汹涌的眼泪和满心的愧悔。她之前那些小心思、那些嫉妒、那些抱怨,此刻在婆婆这份厚重到砸晕她的“体面”面前,显得那么卑劣可笑!
赵守成彻底石化,抱着票盒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赵志明和李淑华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看着桌上那堆钱票,又看看跪地哭泣的大嫂和站在那里的婆婆,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比任何戏文都离奇!
王杏花也被张巧枝这一跪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扶,口中那浓烈的糖瓜甜咸踏实味让她心头也是一软。但“舌底钱”带来的敏锐感知,让她猛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就在张巧枝跪倒、情绪爆发到顶点的瞬间,那沉甸甸的满足踏实感里,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油腻滑腻**感?像手指沾上了隔夜的猪油,不易察觉,却让人心头莫名一紧。
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王杏花几乎以为是错觉。或许是张巧枝骤然得到巨款,心底深处那点小算计又冒了头?还是……别的什么?
王杏花压下心头的疑虑,弯腰用力将哭得浑身发软的张巧枝拉了起来:“行了行了!哭什么!大早上的,像什么样子!赶紧把钱票收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她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泼辣,却少了那份刻薄,多了点不自在的安抚,“起来吃饭!油条都凉了!”
张巧枝被拉起来,依旧抽噎着,但看向婆婆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感激和一种死心塌地的归属感。她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那钱票收进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一顿早饭,在一种极度诡异又暗藏汹涌的气氛中结束了。
饭后,王杏花雷厉风行地指挥起来。
“守成,跟我走!去供销社!”
“志明,淑华,回屋收拾利索!回门的东西妈一会儿就置办回来!”
“巧枝!把家里收拾干净!桌子碗筷刷了!地扫了!窗台也擦擦!”
她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一道道命令下去,没人敢有异议。赵守成苦着脸,像个被押解的犯人,跟着雄赳赳气昂昂的王杏花出了门。赵志明拉着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李淑华回了东厢房。张巧枝则像打了鸡血,抹干眼泪,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动作前所未有的卖力和认真,眼神里充满了干劲,仿佛要把整个家都擦得闪闪发亮来报答婆婆。
王杏花走在清晨还有些料峭寒意的街道上,赵守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嘴里还在小声地絮叨着“败家”、“不过了”之类的碎碎念。王杏花充耳不闻,她的左手依旧紧紧揣在棉袄兜里,手心汗涔涔地握着那枚温润的“舌底钱”。
刚才张巧枝情绪爆发时那一闪而过的油腻滑腻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那是什么?是贪婪?是算计?还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更深层的东西?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1976年的冬天还很漫长。家庭这本经,她刚翻开崭新的一页,尝到了主动给予的甜头,也埋下了新的疑虑。回门礼要买,“的确良”的体面要给李淑华,这是她对前世亏欠的弥补。而给张巧枝钱票买缝纫机头,则是她对今生家庭关系的一次豪赌。
赌注己经压下,是福是祸?王杏花攥紧了兜里的“舌底钱”,那奇异的温润感,是她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命运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煤烟味和清晨寒意的冷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醒。
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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