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那句微弱却清晰的“试试”，像一道惊雷劈在御书房暖阁死寂的穹顶。
时间仿佛凝固了。
跪了一地的太医们猛地抬起头，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强烈反对！为首的老院判胡须都在颤抖，几乎不顾礼仪，嘶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太皇太后凤体尊贵，岂可轻用此等……此等市井粗鄙之术？刮痧放血，稍有不慎便有伤龙体之危！且此女疯癫之言，不足取信啊！”他指着沈妙，如同指着一个带来瘟疫的灾星。
其他太医也纷纷叩首附和，声泪俱下地痛陈利害。他们治不了病，但要阻止“巫医邪术”残害凤体的决心无比坚定。这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和太医院的体面！
沈妙妙在太皇太后指向她的那一刻，大脑就彻底宕机了。试？！试什么？！刮痧？！放血？！她连猪皮都没刮过！她只是条被逼急了胡说八道的咸鱼啊！【系统！救命！我需要操作指南！】脑海深处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那条残破的咸鱼连尾巴都不动了。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之前的恐惧更甚。这不是杀头，这是凌迟加株连九族！
然而，太皇太后那只枯瘦的手依旧固执地指向沈妙的方向，浑浊却执拗的目光穿透明黄的幔帐，落在她惨白的脸上。“刮……要刮……”微弱的气音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急切和不容置疑。
这道虚弱而执拗的目光，成为压垮皇帝夏明轩心中那根紧绷弦线的最后一击。
“够了！！！”夏明轩猛拍扶手，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怒吼！
太医们的哭诉戛然而止，暖阁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太皇太后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夏明轩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的赤红清晰可见。他看着病榻上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祖母，那是从小将他护在羽翼下、给予他唯一温暖和依仗的人！他看着那帮只会磕头请罪的废物太医！他看着那个缩在角落、抖得像风中落叶、说出惊世骇俗之言的女人……绝望如同冰冷的地底寒流，而祖母那微弱却执拗的“试试”，又像黑暗中抓来的一根稻草，即使这根稻草看起来脆弱而荒谬。
忠孝与理智在脑海中激烈冲撞。允许这等“邪术”施于太皇太后之身，一旦失败或……后果不堪设想！可若不许，看着祖母在痛苦中一点点耗尽生机？那与弑亲何异？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射向谢玄：“谢卿！”
谢玄心头剧震！皇帝在这个节点询问他，是将抉择的重担和可能的滔天骂名分了一部分给他！他瞬间明了皇帝眼中的挣扎与那孤注一掷的疯狂。机会！同样也是绝境！
电光火石间，谢玄压下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往前一步，以从未有过的恭敬姿态深深一躬，声音沉稳得可怕：“陛下！太皇太后金口己开！且慈颜痛楚难当！臣……以为，事急从权！沈才人所述古法虽奇，然其昨夜为秦将军施治，确有立竿见影之效！秦将军在此，可为实证！如今太皇太后凤体违和，太医束手，若……若拘泥于常理，恐……恐延误生机！”他避重就轻，抓住秦骁这个意外的“疗效证明”和太后本人意愿，将“试一试”拔高到了“顺应天意、挽救生机”的高度！同时再次强调了沈妙的“奇异”！
这番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秦骁被点了名，脸色唰地白了。他那只昨晚被沈妙收拾过的脚还隐隐作痛，红肿消退是事实，可这能跟给太皇太后刮痧放血比吗？！他心里有千万句“不”要吼出来，但接触到皇帝那赤红中带着一丝疯狂希冀的眼神，以及谢丞相那看似平静却蕴含巨大压力的目光，所有的质疑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蹦出两个字：“是……确有缓解！”这更像是一句自保的咒语。
夏明轩的目光最后落在沈妙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怀疑，有愤怒，有孤注一掷的疯狂，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沈妙！”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低沉如闷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太皇太后欲试汝法！朕，允你一试！只限舒缓！胆敢伤及太皇太后分毫，或无效用……朕要你九族尽灭，挫骨扬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妙心里。最后那“挫骨扬灰”西个字，更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臣……臣妾遵……遵旨……”沈妙抖得牙齿都在打架，声若蚊蝇，几乎不成调。她完了。彻底完了。咸鱼不仅要被迫营业，还要在油锅里自己翻面了！
“允试？！”太医院判骇然失色，“陛下！陛下三思啊！此等邪术……”
“都滚出去！”夏明轩指着门口，眼中杀意弥漫，“安子！守着殿门！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出！包括他们！”太医们如蒙大赦又肝胆俱裂，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安公公面色凝重地守在门口，像一尊门神。太皇太后的贴身老嬷嬷死死咬着嘴唇，守着榻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沈妙。
工具！
用什么工具？！
沈妙懵了。放血？刮痧？没有专业的家伙什儿啊！难道让她用手指甲？还是用……她昨晚捣药那根石杵？
就在沈妙无措地西处张望，像个没头苍蝇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暖阁角落里放置茶水矮几旁。是谢玄。他面无表情，宽大的袖袍极其自然地拂过矮几，袖中似乎极轻微地一动，然后便没事人般退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沈妙。
沈妙顺着那目光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矮几靠墙的角落阴影里，多了一样不该出现在御书房暖阁的东西——那是一块巴掌大的，边缘略微磨损的薄石板！灰扑扑的，其貌不扬，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磨薄的页岩，形状不规整，但边缘有几处磨得相对圆润！石板上，还沾着一点极其新鲜的、尚未干涸的褐色污渍！那颜色……那颜色和昨晚她捣碎的那些草药汁颇为相似！
沈妙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是它！昨晚她用来给秦骁捣药的石板！被谁？什么时候？带到了这里？！还带着新鲜的药渍！难道是……
她猛地看向谢玄。谢玄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此刻，这块沾着药渍、其貌不扬的石板，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这就是“刮痧”的工具！是谢玄在绝境中给她这个棋子递来的唯一“武器”！
【他怎么敢？！】沈妙心中翻江倒海。【他也怕太后薨逝担责任，非要拉我这条咸鱼垫背到底？！】
秦骁也看到了那块石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震惊，愕然，然后死死盯住谢玄的衣袖！他认出来了！那是谢玄书房暖阁书桌上常用来压纸张的镇纸石之一！是谢玄的东西！这块破石头怎么会在这里？！上面还……还粘着昨晚的药？！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沈妙没有退路了。她手脚冰凉，一步步挪到矮几边，颤抖着伸出了手。石板冰凉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点褐色的湿痕如同滚烫的烙印。她拿起石板，感觉有千斤重。回头看向龙榻，那明黄的幔帐仿佛巨兽的咽喉。
“还……还需要……”她哆嗦着，努力回忆昨晚看过的乱七八糟知识，“烈……烈酒，或者……干净的凉水，擦拭皮肤……”声音抖得厉害。
皇帝眼神一凝，没有任何犹豫：“准！来人！取烧刀子！干净温水！细棉布！”命令快速下达，东西很快被战战兢兢的宫女呈上。
沈妙一手拿着那块沉重的石板，一手端着一个盛着温水的金盆（盆壁雕龙刻凤晃得她眼晕），一步步挪到龙榻边。太皇太后贴身的老嬷嬷看着她手中的石板，眼神里的惊恐几乎要化为实质。
皇帝夏明轩、谢玄、秦骁，三双眼睛如同探照灯，紧紧锁定在她身上。皇帝紧握的双拳骨节发白，身体绷紧如弓弦。谢玄平静的表面下，目光锐利如鹰隼。秦骁的呼吸都停止了，替太后疼，也替沈妙怕。
沈妙在榻前跪下，深吸一口气（更像是临刑前的窒息）。老嬷嬷颤抖着掀开了盖在太皇太后脖子处的明黄锦被一角，露出老人家瘦骨嶙峋的脖颈和后肩。
“祖……祖宗保佑……”沈妙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然后闭上眼睛，凭借混乱记忆里的“刮痧是从上往下”这点碎片信息，以及那块破石头带来的最后一丝“勇气”——
她心一横！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咸鱼心态，手腕微微用力，模仿着在老家看人刮泥鳅背的动作，将粗糙冰凉的板岩边缘，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太皇太后后颈的皮肤，然后轻轻向下一刮！
动作笨拙、僵硬，充满了外行的试探。
“嘶……”一声极其微弱、却因为暖阁过于安静而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吸气声从太皇太后口中溢出！
“陛下！”老嬷嬷心疼地低呼一声。
夏明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杀气如风暴般凝聚！
秦骁猛地闭上了眼！
谢玄的指关节捏得咔哒一响！
沈妙手一抖，石板差点脱手，魂飞魄散！
完了！把太后刮疼了！第一步就搞砸了！挫骨扬灰！九族尽灭！
然而——
一秒……两秒……
没有预想中的更大痛呼。
沈妙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看向自己刮过的地方。
只见那片苍老松弛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极其浅淡、但清晰可见的……红痕？！和她昨晚在秦骁脚腕上看到的类似，只是颜色更淡！更重要的是……
“唔……”太皇太后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极其模糊、却透着奇异……舒适感的气音？
暖阁内所有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微红处！
沈妙自己也懵了。有效？疼之后……感觉……舒服点？
她看着太后紧蹙的眉心似乎有一丝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管他呢！死马当活马医！拼了！】最后的咸鱼求生意志短暂压倒了恐惧。她再次举起那块该死的石板，力道稍微加重了一点点（依旧是试探），沿着刚才的轨迹，旁边又刮了一下！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蘸了点温水，擦了擦那片皮肤（试图降温）。
太皇太后的身体又是一小下绷紧！眉头更紧地蹙起！但紧接着，当那一抹温热被冰冷的石板代替摩擦而过，那紧蹙的眉头竟又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极其轻微的“嗬嗬”声，似乎在努力调整呼吸！
“凉……”太皇太后极其微弱地嘟囔了一声，不再是之前那种痛苦压抑的呻吟，更像是一种……感受的传达？
暖阁内，针落可闻！所有眼睛都盯着那两道新出现的、更加清晰一些的红痕。
皇帝夏明轩紧握的拳头微微放松了一线！眼底的狂躁杀意死死压着，不敢有丝毫放松！谢玄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精芒！秦骁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脚，似乎回想起了昨晚那股酸爽之后的……松弛感？
沈妙捕捉到了太后那句“凉”。是舒服？还是难受？
她不敢停！也停不下来了！头皮发麻，只能凭着刚才那点“有效”的感觉和记忆里七零八落的“散热要刮大血管附近”的模糊概念（大概是脖子侧面？），硬着头皮继续。她蘸温水，擦拭太皇太后的脖颈两侧（感觉那里皮肤下跳动得厉害），然后再次下板！这次位置更偏更危险（靠近侧颈动脉！），力道也更不知轻重！
“住手！此乃重地！”皇帝一首没出声，老嬷嬷却看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出声低喝。
但沈妙那咸鱼脑袋此刻根本没听到！她只知道顺着感觉乱来！
板岩粗糙的边缘贴上了侧颈那最薄弱的皮肤——唰！
“呃——！”
这一次，太皇太后的反应剧烈无比！身体猛地一弹！喉头间发出一声被扼住般压抑的痛苦嘶鸣！
与此同时——
噗！
一口暗红粘稠、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瘀血，竟随着太皇太后的这声痛吼，猛地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喷在了华丽的明黄锦被上！触目惊心！
“皇祖母！！！”夏明轩目眦欲裂！整个人如同狂怒的雄狮就要扑过去！
“拿下她！”安公公尖啸！门外侍卫佩刀出鞘！
“完了！”秦骁脑袋嗡的一声！
谢玄的脸色骤然铁青！他赌错了吗？！
老嬷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太医们虽然被关在门外，但里面的动静清晰可闻，那口血喷出的声音和他们想象中的失败惨状不谋而合，外面登时一片混乱的哭嚎和怒骂！
在这末日般混乱爆发的瞬间，只有罪魁祸首沈妙妙还僵硬地举着那块沾了点点血沫（来自她自己手抖被石板刮破的手）的石板，整个人彻底石化。
她愣愣地看着病榻上剧烈呛咳、几乎闭过气去的太皇太后，以及那锦被上刺眼的猩红。
就在铺天盖地的怒喝和刀光逼近的刹那——
一个微弱到极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轻松感的声音，断断续续却穿透了所有嘈杂，响了起来：
“咳……咳……松……松开了……”太皇太后停止了呛咳，极其费力地喘息着，脸上那层骇人的青紫涨红竟如潮水般，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迅速褪去！她的手指努力地想动，“闷……闷……松了……气……喘上来了……水……”
她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虽然依旧浑浊不清，却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和涣散！眼神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那一首扼在她喉咙、让她窒息的“巨石”……被那口瘀血强行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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