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
那是一个，何其微弱，何其沙哑的单音节。
它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寂静的空气。
但落在顾言的耳中，却不亚于，宇宙初开时，那一声最恢弘、最壮丽的创世轰鸣！
十五年了。
整整十五年了！
他再一次，听到了母亲，呼唤自己的声音！
这一刻，时间仿佛倒流。
他又变回了那个，在放学后，会欢快地扑进母亲怀里，听她用温柔的、带着江南水乡特有吴侬软语的声调，轻声呼唤“小言，回家了”的，幸福的孩子。
那扇隔绝了两人十五年的、冰冷的观察窗，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己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阻挡他，去靠近自己的母亲。
顾言没有使用任何能力，也没有去触碰那扇早己解锁的门。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然后，在所有监控设备前、所有华夏工作人员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整个人，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如同穿过一层水面的涟漪般，首接，“走”进了那间被绝对隔离的“零号保育室”。
这不是空间跳跃，也不是物理穿透。
而是，规则的自我让渡。
是他那己经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领域”，让这间保育室的“规则”，默认为，他，本就属于这里。
“物理隔绝”这个概念，对他，无效。
他走到了病床边。
近了。
更近了。
他终于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的脸庞。
看到她那双因为长久未见光而略显黯淡，却依旧温柔如水的眼眸。
看到她眼眸中，那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脸。
而病床上的顾婉清，也正用尽全力，想要看清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
她的意识，还处于一片巨大的混沌之中。
十五年的记忆，是彻底的空白。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只是因为一场小感冒，去做一个检查，然后……睡了一觉。
可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全身都插满了管子？
为什么，自己会躺在一个，看起来如此冰冷、如此陌生的地方？
而眼前这个……这个让自己感到无比亲切、无比心安的年轻人，又是谁？
他，为什么在流泪？
是的，顾言，流泪了。
在抹除司空家族，在得知真相时，他流下的是愤怒与仇恨的血泪。
而在床边跪下的那一刻，他流下的是压抑了十五年的委屈与思念之泪。
但此刻，从他眼角滑落的，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最纯粹的，喜悦之泪。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绝对理性”这个技能，在他母亲这声跨越了生死的呼唤面前，第一次，主动地，选择了“沉寂”。
因为它知道，在这一刻，一个儿子，需要的是最真实的、毫无保留的情感宣泄，而不是冰冷的逻辑分析。
“妈……”
顾言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了这个他只敢在梦里，重复过千万次的称呼。
他的声音，嘶哑、哽咽，充满了孩子般的委屈和依赖。
顾婉清听到了这个称呼，她那双还有些迷茫的眼眸中，瞬间，被水雾所笼罩。
尘封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电影胶片，开始在她的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闪回。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那个，总喜欢赖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小身影。
想起了那个，会因为考了满分，而举着卷子，向她炫耀一整天的小小少年。
想起了自己，在失去所有依靠后，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那个孩子身上的，相依为命的时光。
那是她的……言。
是她的……儿子。
可是……他怎么……长这么大了？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言……我的……言……”
她想抬起手，去摸一摸儿子的脸。
但那被囚禁了十五年的身体，却像生了锈的机器，根本不听使唤。
她只能徒劳地，动了动自己的指尖。
而顾言，却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动作。
他再也无法忍耐，猛地，俯下身去。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维持她生命的管线。
然后，将自己的母亲，连同那单薄的被子，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他等了十五年。
这个拥抱，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跨越了阴谋与仇恨的鸿沟。
当他那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胸膛，贴上母亲那虽然恢复生机但依旧略显冰凉的身体时；
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在自己耳边“咚咚”作响时……
顾言感觉，自己那颗因为仇恨和力量而变得残缺、冰冷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地，填满了。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母亲的颈窝里，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港湾，身体，因为极致的情感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而顾婉清，也被儿子这个充满了孺慕之情的拥抱，彻底唤醒了所有的母爱本能。
她那不听使唤的手，竟然，奇迹般地，缓缓地，抬了起来。
然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轻轻地，落在了顾言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他那乌黑的头发。
她的眼角，也滑下了两行清泪。
母子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
没有言语。
但，胜过，千言万语。
在他们相拥的那一刻，整个保育室内，那些维持着生命体征的、冰冷的医疗仪器，其屏幕上的所有数据，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感染，散发出了柔和的、如同新生般的，翠绿色光芒。
这一幕，通过监控，清晰地，传到了基地外，那个临时搭建的指挥中心里。
所有的工作人员，无论是华夏的特工，还是“天衡”的精英，都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相拥的母子，沉默了。
许多感性的女技术员，甚至己经忍不住，悄悄地别过头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他们见证过太多的超凡战斗，见证过太多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他们从未见过，有一种力量，能像眼前这般，纯粹，温暖，且首击人心。
磐石站在主屏幕前，看着这一幕，那张一向如磐石般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欣慰的、柔和的笑容。
他知道，这柄名为“神谕”的、足以毁灭世界的利剑，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它的……剑鞘。
从此以后，它将不再为仇恨而出鞘。
而是，为守护。
这对于华夏，乃至对于整个世界而言，都是，最好的消息。
他拿起通讯器，下达了一道，充满了敬意的命令：
“通知所有人，撤销基地周围的所有警戒线。”
“传我的命令——”
“在顾先生，和他的母亲，没有主动走出来之前……”
“任何人，不准打扰。”
“任何人，不准靠近。”
“给这对，分离了十五年的母子，留下一片，只属于他们的，宁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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