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官渡壁垒,两军对峙
官渡的风带着黄河的潮气,卷过刚刚泛青的麦田。曹操站在新筑的营垒上,望着远处缓缓推进的袁军阵列,指尖在夯土的垛口上划出深深的刻痕——那是连日来反复留下的印记。营垒下的深沟里,积水映着灰蓝色的天空,沟沿插满的尖木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排蓄势待发的獠牙。
“明公,袁绍的先锋己过阳武,离官渡只剩十里了。”荀攸踏着木梯登上营垒,青色的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上面是昨夜加急绘制的袁军布防图,墨迹尚未干透。
曹操接过竹简,目光扫过图上密密麻麻的“袁”字旗——从阳武到官渡,连绵五十里的官道上,全是袁绍的兵马。斥候回报说,光是运粮的车队就排了二十里,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在夜里都能传到官渡营中。
“七万兵马,能守住吗?”曹操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自语。他身后的营垒绵延十余里,夯土的墙垣足有两丈高,每隔百步就有一座箭楼,沟外还埋了三层鹿砦,确实是坚不可摧的阵势。可面对袁绍的七十万大军,这点防御终究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荀攸指着营垒内侧的粮仓:“明公放心,郭嘉先生早有准备。去年秋收时,他就命人在官渡囤积了足够七万兵马吃一年的粮草,还挖了十二口深井,水源绝无问题。”他顿了顿,指向袁军来的方向,“倒是袁绍,七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就够咱们全军吃半个月,他的粮道从河北到官渡,绵延千里,只要咱们守住三个月,不用打,他自己就得退兵。”
曹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想起郭嘉那病恹恹的样子,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拿出破局的计策,心中不禁生出暖意。他转身走下营垒,踩着新铺的木板往中军大帐去,靴底的铁钉在木板上敲出沉稳的节奏,像在给士兵们鼓劲儿。
营垒里的士兵们正在加固鹿砦。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士卒抱着根碗口粗的尖木,往深沟沿的土里砸,木柄震得他虎口发麻,却仍咧着嘴笑——他是从白马逃出来的百姓,爹娘都死在袁军手里,此刻能拿起工具保卫自己的家园,比什么都强。
“柱子,加把劲!”旁边的老兵拍着他的肩膀,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这尖木得砸深点,不然挡不住袁绍的铁骑!”
被叫做“柱子”的士卒点点头,抡起石锤猛砸。尖木一点点沉入土中,像在地里扎下了根。他看着远处的袁军旗号,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复仇的火焰——曹操说了,守住官渡,就能把袁军赶回河北,就能回家种庄稼。
同日午后,袁绍的中军大帐扎在了官渡以北十里的阳武城。他坐在原阳武县令的公案后,案上摊着官渡的舆图,手指重重戳在“乌巢”二字上——那里是他囤积粮草的地方,由淳于琼率一万兵马把守,离官渡营垒不过三十里。
“曹操这是想当缩头乌龟?”颜良的副将苏定在帐下怒吼,他自告奋勇要做先锋,却被袁绍按在了中军,“七十万大军压境,他竟躲在营垒里不敢出来,简首是笑话!”
帐下的将领们纷纷附和。他们大多是河北旧部,跟着袁绍扫平公孙瓒、吞并幽州,早己习惯了摧枯拉朽的胜利,哪里看得惯曹操“龟缩不出”的做派?
袁绍却没说话,只是盯着舆图上的官渡营垒。他打了一辈子仗,知道曹操绝非“不敢出来”,而是在等他犯错。那道深沟高垒像条毒蛇,盘踞在中原腹地,只要他敢贸然进攻,定会被狠狠咬一口。
“传令下去,全军在阳武扎营,不得擅自进攻。”袁绍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众将意外,“审配,你率三万兵马在官渡以西筑起营垒,与曹操对峙;沮授,你带五千骑兵,日夜巡逻粮道,尤其是乌巢到官渡这段;淳于琼,给我看好乌巢的粮草,要是少了一粒米,提头来见!”
众将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袁绍和许攸。许攸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主公深谋远虑,曹操那点小伎俩,怎么瞒得过您?”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属下听说,曹操营里有咱们的人,要不要...”
“不必。”袁绍打断他,指尖在舆图上划出一道弧线,“曹操想耗,我就陪他耗。等他的士兵在营垒里待得不耐烦了,等他的粮草开始见底了,我再...”他猛地握拳,“一举踏平官渡!”
许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不敢再多说。他看着袁绍的背影,想起曹操派来的密使许诸送来的黄金,喉结忍不住动了动——那五十箱黄金,足够他在邺城盖三座豪宅,娶十个美妾了。
五月的官渡,成了两座营垒的对峙场。
曹操的营垒里,士兵们每日操练、修补工事,闲暇时就由郭嘉带着读书、下棋。这位病弱的谋士总爱坐在箭楼上,裹着厚厚的狐裘,给士兵们讲韩信背水一战的故事,讲得兴起时,还会咳嗽着用剑在地上画阵法。
“郭先生,您说咱们真能赢吗?”柱子抱着他的尖木,蹲在郭嘉身边。他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郭嘉亲手教的。
郭嘉笑着咳嗽两声,往嘴里塞了块蜜饯:“你看这营垒,像不像个铁打的笼子?”他指着外面的袁军,“袁绍的七十万大军,就是笼子外的野兽,看着吓人,可只要咱们不把笼子打开,他们就只能饿着肚子转圈。等转到秋天,粮食吃完了,自然就走了。”
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把“不打开笼子”记在了心里。他回到自己的岗位,把那根尖木又往土里砸了砸,仿佛这样就能把袁军挡得更远。
而在袁军的营垒里,日子却越来越难熬。
起初,士兵们还觉得新鲜,每日隔着深沟对着曹军叫骂,扔石头、射箭,倒也热闹。可日子一久,连叫骂都觉得没劲——曹军根本不搭理,只是偶尔从箭楼里射出几支冷箭,精准地落在叫骂最凶的人脚边,吓得众人再不敢靠近。
更难熬的是粮草。袁绍虽号称“粮草充足”,可分到普通士兵手里的,却越来越少。起初是小米饭配咸菜,后来变成了掺着沙子的糙米,到五月底,竟连糙米都不够了,只能用豆饼充饥。
“他娘的!当官的天天喝酒吃肉,凭什么让咱们啃豆饼?”一个袁军士兵把豆饼狠狠摔在地上,饼屑混着泥水流进沟里,“再这样下去,不等打仗,老子就得饿死!”
旁边的老兵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被伍长听见,要挨鞭子的!”他捡起豆饼,吹了吹上面的泥,掰了一半塞进嘴里,“忍忍吧,听说主公要下令攻城了,只要攻破官渡,还愁没好酒好肉?”
可攻城的命令迟迟没来。袁绍似乎真的打算“耗”下去,每日只是让士兵在营垒里操练,偶尔派小股部队去试探性地攻一下,一遇抵抗就立刻撤退,倒像是在演戏。
六月初的一个深夜,曹操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他披衣冲出帐外,只见西北方向的袁军营垒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喊杀声隐隐传来。
“怎么回事?”曹操抓住一个传令兵。
“明公!袁军夜袭西营!审配带着一万人,正在填沟!”
曹操心中一紧,立刻率张辽、徐晃往西营赶。远远望见西营的箭楼上火光冲天,袁军的士兵扛着土袋、木板,疯了似的往深沟里填,后面的弓箭手则对着箭楼射箭,压制曹军的火力。
“放火箭!”曹操大喊。
箭楼上的曹军立刻射出火箭,火袋、油瓶纷纷往下扔,深沟里顿时燃起一片火海。袁军的土袋被点燃,士兵们惨叫着往后退,填沟的势头被遏制住了。
审配在后面看得着急,挥舞着马鞭驱赶士兵:“冲!给我冲!谁先填平城沟,赏白银五十两!”
可火墙实在太猛,士兵们根本不敢靠近。就在这时,曹操突然指着袁军侧翼:“张辽!你带五千人,从侧翼的密道绕过去,袭扰他们的后队!”
张辽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袁军后队突然响起一阵混乱——张辽的部队摸到了他们的后方,杀散了运土袋的民夫,还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车。
审配见状,知道夜袭己败,再耗下去只会损失更大,只能下令撤退。
当袁军的火把渐渐远去,曹操站在西营的营垒上,望着深沟里燃烧的土袋,眉头却皱得更紧。
“明公,胜了为何还发愁?”徐晃不解。
“审配不是鲁莽的人,他今夜的夜袭,更像是在试探。”曹操指着袁军撤退的方向,“你看他们撤退的秩序,有条不紊,根本不像溃败——这是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他转身往中军帐走,“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尤其是乌巢方向,我总觉得袁绍要动真格的了。”
七月的官渡,下起了连绵的阴雨。
曹操的营垒里,士兵们躲在棚子里擦拭兵器,或是听郭嘉讲兵法。雨水顺着营垒的墙垣往下流,在沟里积成一片浑浊的水洼,反而成了天然的屏障——袁军更难进攻了。
而在袁军的营垒里,士兵们却在泥泞中怨声载道。帐篷漏雨,衣服湿透,连豆饼都开始发霉,吃下去的人纷纷拉肚子,营里的军医忙得脚不沾地。
“主公,再这样下去不行啊!”许攸冲进袁绍的大帐,看着案上的密信,脸色发白,“乌巢的粮草快见底了,沮授派人来说,河北到乌巢的粮道被黑山贼袭扰,至少要半个月才能运粮过来!”
袁绍猛地站起来,案上的酒爵被碰倒,酒液溅在舆图上。他盯着“乌巢”二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看来,不能再等了。”他对亲兵喊,“传我将令,明日清晨,全军进攻官渡!”
许攸心中一喜,脸上却装作担忧:“主公三思!曹操的营垒坚固,强攻怕是要损失惨重...”
“损失?”袁绍冷笑,“再等半个月,不用曹操打,我的士兵就得哗变!”他指向帐外,“七十万大军,就算用人堆,也要把官渡的营垒堆平!”
七月十二,黎明。
袁军的号角声撕破了雨幕。七十万大军分成十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朝着曹操的营垒发起了猛攻。士兵们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在弓箭手的掩护下,踩着泥泞的土地往前冲,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潮水般涌向深沟和壁垒。
曹操站在中军的箭楼上,看着这铺天盖地的攻势,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张辽、徐晃、夏侯惇等将领己各就各位,箭楼上的弓弩手搭箭上弦,只待他一声令下。
“放箭!”
随着曹操的一声令下,无数支箭从营垒里射出来,在空中织成一张死亡的网。冲在最前面的袁军士兵纷纷倒下,尸体很快在沟边堆成了小山。
可后面的士兵仿佛看不到死亡,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他们把云梯架在尸体堆成的“桥”上,开始往营垒上爬。
“滚石!热油!”曹操大喊。
箭楼上的士兵们立刻将滚石、热油往下扔。惨叫声、骨骼碎裂声、热油沸腾声混在一起,在雨幕中回荡。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袁军发起了十七次进攻,却始终没能突破曹操的营垒。沟里的尸体堆得几乎与沟沿齐平,浑浊的雨水被染成了暗红色,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
黄昏时分,袁绍看着撤退的残兵,终于下令停止进攻。他站在营垒上,望着曹操那道依旧屹立的壁垒,第一次感到了无力——那道看似普通的夯土墙,仿佛成了他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在曹操的营垒里,士兵们瘫坐在地上,手中的兵器都快握不住了。柱子靠在箭楼的柱子上,脸上沾着血污,怀里还抱着那根尖木——他用这根尖木,敲碎了三个爬上营垒的袁军士兵的脑袋。
“柱子,好样的!”郭嘉裹着狐裘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肉,“今天守住了,明天也能守住,守到秋天,咱们就能回家了。”
柱子咬着干肉,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袁军营垒,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降临,雨还在下。两座营垒在雨中沉默对峙,仿佛都在积蓄力量,等待着决战的时刻。曹操站在营垒上,望着远处的星空,北斗七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他想起许昌的汉献帝,想起邺城的袁绍,想起芒砀山的刘备,突然觉得这官渡的风,不仅带着黄河的潮气,还带着天下的命运。
“还能守多久?”他又一次轻声问,这一次,不等别人回答,自己先笑了,“多久都要守下去。”
因为他身后,是许昌,是中原,是无数百姓的安稳。而那道深沟高垒,不仅是防御的工事,更是他心中的信念——只要守住这里,就能守住乱世中的一点希望。
雨幕中,官渡的营垒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它对面的袁军大营,也在黑暗中积蓄着力量,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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