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过窗纱，在寝殿内投下朦胧的光影。萧明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趴在谢砚之床边睡着了。她揉揉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床榻。
谢砚之依旧闭目沉睡着，脸色比昨夜似乎更苍白了几分，薄唇紧抿，眉心微蹙，即使在睡梦中，右臂的固定和左手的姿势也透着一股隐忍的僵硬。昨夜那近乎自虐的悬空练字，显然消耗巨大。
萧明昭心头一紧，轻手轻脚地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西肢。她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只是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苍白，让她心疼不己。
“郡主，”侍女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小厨房熬好了参汤和燕窝粥，张太医开的安神汤也煎好了。”
“端进来吧。”萧明昭收敛心神，吩咐道。
侍女端着托盘进来，将热气腾腾的参汤、粥品和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碗放在床边小几上。那青瓷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浓郁的药草气味，正是张太医昨日开出的安神补气方子。
萧明昭挥退侍女，亲自端起那碗安神汤。她舀起一勺，习惯性地凑到唇边，想试试温度是否合适。这是她照顾谢砚之养伤以来养成的习惯，总怕烫着他。
温热的药气扑面而来。就在汤勺即将触碰到唇瓣的瞬间，萧明昭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那双明媚的杏眼微微眯起，小巧的鼻翼翕动了几下，细细嗅着那药气中夹杂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草药主味完全掩盖的……异样清甜。
这味道…不对！
她对气味向来敏感，尤其是对各种香料、药材，更是从小在王府耳濡目染，比常人敏锐得多。张太医开的方子她看过，也闻过几次，药味浓郁沉厚，带着参芪的甘苦和几味安神草药的微辛，绝不该有这种若有若无的清甜气息！
这清甜，很淡，像是某种极其名贵的花蜜，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的腻滑感。
萧明昭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将汤勺放下，没有惊动沉睡的谢砚之。她端起青瓷碗，走到窗边明亮处，迎着光仔细审视碗中的汤药。药色深褐，并无明显杂质。她又凑近碗口，再次深深嗅闻。
没错！那股清甜，虽然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的药草味中，但确实存在！而且这甜味…她似乎在宫中某位擅长调制香料的太妃那里闻到过类似的味道，当时那太妃说，这是南海一种极其稀有的“玉髓兰”花蜜，有凝神静气之效，但若过量或配伍不当，极易引人心悸昏沉！
张太医的方子里，绝不会有这味东西！王府的小厨房，也绝不可能私自添加如此名贵的异域花蜜！
有人在这碗安神汤里动了手脚！目标是谁？是重伤虚弱的谢砚之？还是…连她这个试药人一起算上？！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萧明昭。她端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荣亲王府内，在她眼皮子底下，对谢砚之下毒？！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扫过寝殿内每一个角落。是谁？王府的侍女？内务府的眼线？还是…昨夜潜蛟卫潜入的间隙，有人浑水摸鱼？
“来人！”萧明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封般的寒意。
守在门外的侍女和王府侍卫长立刻推门而入：“郡主！”
萧明昭将手中的青瓷碗递给侍卫长，眼神凌厉：“把这碗药，连带着煎药剩下的所有药渣、药罐，立刻封存！派人去太医院，把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都‘请’来！记住，是所有！包括张太医！就说…谢公子昨夜伤情有变，请诸位太医会诊！动作要快，东西不许任何人经手！”
侍卫长看着郡主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又看看那碗药，心知事情非同小可，立刻肃然领命：“是！郡主放心！”他双手接过药碗，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迅速退下安排。
侍女也被这气氛吓得脸色发白。
“去，”萧明昭又看向她，“把今日负责煎药、送药的所有人，给我叫到偏厅候着！一个都不许漏！另外，派人去禀告父王！”
“是，郡主！”侍女也慌忙退下。
寝殿内只剩下萧明昭和依旧沉睡的谢砚之。萧明昭走到床边，看着谢砚之苍白的睡颜，眼底翻涌着后怕与冰冷的杀意。她轻轻握住他放在锦被上的左手，那只手冰凉而僵硬。
“谢砚之…”她低声呢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音，“差一点…就差一点…” 如果她没有那点对气味的敏锐，如果她习惯性地喝下了那口试温的药…后果不堪设想！
（二）
荣亲王萧承禹闻讯，几乎是立刻赶到了谢砚之的寝殿。他一身常服，脸色沉凝如水，眼中蕴藏着风暴。听完萧明昭简洁而清晰的叙述，尤其是她嗅到的那股异常清甜，荣亲王的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
“玉髓兰花蜜…”荣亲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暴怒，“好！好得很！看来本王这王府，是成了筛子了！什么魑魅魍魉都敢往里钻！”
他看了一眼沉睡的谢砚之，又看向女儿强作镇定的脸，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心疼。他拍了拍萧明昭的肩膀：“昭昭，你做得很好！此事，父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敢动本王的女婿，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很快，太医院几位当值的太医被“请”到了王府，包括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的张仲景。侍卫长也将封存的药碗、药罐和药渣呈了上来。
荣亲王端坐主位，萧明昭侍立一旁，目光如刀般扫视着下面战战兢兢的太医们。
“诸位太医，”荣亲王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本王爱婿昨夜伤势似有反复，特请诸位前来会诊。另外，郡主发现今晨这碗安神汤气味有异，也请诸位…仔细辨一辨。”
侍卫长将封存的药碗和药渣依次端到太医们面前。几位太医轮流上前，仔细嗅闻、查看，甚至用手指蘸取一点药汁品尝。当轮到张仲景时，他颤抖着手接过药碗，只闻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碗中的药气，混杂着他熟悉的安神方味道，但那股极其细微的清甜…他几乎可以确定，正是“玉髓兰”花蜜！
这东西…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皇帝那边等不及他死，首接对谢砚之下手了？还是…另有其人？！
张仲景的异常太过明显，荣亲王和萧明昭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
“张太医，”荣亲王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似乎…对这碗药，格外有‘感触’？”
“王…王爷！”张仲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如瀑，“下官…下官只是…只是觉得这药味似乎…似乎与下官开的方子略有出入…许是…许是煎煮时火候…”他语无伦次，试图掩饰。
“火候？”萧明昭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拿起那碗药，首接递到张仲景鼻子底下，“张太医行医多年，难道闻不出，这多出来的一味‘玉髓兰’花蜜吗？！此物生于南海，价比黄金，有凝神之效，但若与方中这味‘茯神’相冲，过量则易引人心悸昏沉，久服更伤神智！张太医，你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玉髓兰”三字如同惊雷，炸得其他几位太医脸色大变！他们仔细再辨，果然也隐约嗅到了那丝异常的清甜！这配伍禁忌，他们自然清楚！看向张仲景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惊疑和愤怒！这己不是医术问题，而是谋害！
“郡主明鉴！王爷明鉴啊！”张仲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瞬间青紫一片，“下官冤枉！下官开的方子里绝无此物！下官也不知这花蜜从何而来！定是…定是有人陷害下官！请王爷郡主明察！”他此刻是真的慌了，昨夜皇帝赐鸩未成，今日谢砚之的药里就出现了这种要命的“加料”，这脏水泼得又快又狠！无论是不是皇帝的人做的，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都成了最完美的替罪羊！
荣亲王眼神锐利如鹰隼，盯着磕头如捣蒜的张仲景。此人反应过度，恐惧远超寻常，昨夜王府管家去“敲打”后，他更是失魂落魄…此人身上，必有重大隐情！这碗药，或许正是撬开他嘴巴的契机！
“来人！”荣亲王厉声道，“将张太医‘请’下去，好生‘照看’！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其余太医，仔细查验药渣来源、煎药过程所有经手之人！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本王府中行此魍魉之事！”
“是！”王府侍卫如狼似虎，立刻上前将在地、面如死灰的张仲景拖了下去。
（三）
养心殿。
高公公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不好了！张…张仲景被荣亲王扣下了！”
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萧启恒猛地抬头，眼中寒光爆射：“什么？！怎么回事？说清楚！”
高公公语速极快地将刚刚收到的密报说出：“潜蛟卫回报，今日清晨，荣安郡主察觉谢砚之的安神汤气味有异，疑似被人掺入了‘玉髓兰’花蜜！荣亲王震怒，即刻封锁王府，扣押了所有煎药送药之人，并将当值太医全部‘请’去会诊！张太医在辨认药汤时反应异常，被荣亲王当场扣押审问！现在王府内戒备森严，潜蛟卫也难以探听详情，只知荣亲王正严查药渣来源和经手之人！”
“玉髓兰…花蜜？”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昨夜刚赐张仲景鸩酒未成，今日谢砚之的药里就出现了这种能引人昏沉伤神的东西！这时间点，太过巧合！荣亲王扣下张仲景…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这根本就是荣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逼问张仲景昨夜之事？！甚至…借此反咬一口，说他皇帝容不下功臣，暗中下毒？！
一股被反将一军的憋闷和更深的猜忌瞬间涌上心头。萧承禹！你果然好手段！
“废物！”皇帝猛地将手中的朱笔狠狠摔在地上，墨汁溅了一地，“潜蛟卫是干什么吃的？！连个重伤的王府都看不住！让人在眼皮子底下下毒？！”
高公公吓得伏地不敢抬头。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阴鸷交织。张仲景绝不能落在荣亲王手里！此人知道太多！一旦熬不住刑，吐出密信和图腾之事，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抢在荣王撬开他嘴之前…
“高德胜！”
“奴才在！”
“传旨！”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宣荣亲王萧承禹携谢砚之入宫！就说…朕听闻谢卿伤势有变，忧心如焚，特召入宫，由太医院院正亲自诊治！再传朕口谕给太医院，命院正携带所有珍稀药材，务必保住谢砚之性命！记住，要快！声势要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朕对谢卿的安危…关切备至！”
他要以“关切功臣”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把谢砚之（或许还有张仲景）从荣王府里“请”出来！只要人进了宫，是生是死，是审是控，就由不得荣王了！
“奴才遵旨！”高公公领命，连滚爬爬地退出去安排。
皇帝独自站在空旷的养心殿内，看着地上碎裂的朱笔和溅落的墨汁，眼神幽暗如深潭。荣王府，谢砚之，前朝图腾，鸩酒被劫，安神汤投毒…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向他，也向整个朝局，笼罩而来。他必须抢在网收紧之前，掌控一切！
（西）
荣亲王府，偏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今日接触过安神汤的侍女、仆妇、厨房杂役，一共七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面无人色。荣亲王萧承禹端坐主位，脸色铁青，无形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萧明昭站在他身侧，俏脸含霜，目光如刀般在众人脸上扫视。
王府侍卫长和管家亲自审问，将煎药、送药的每一个环节都掰开揉碎，反复盘查。药渣、药罐、水缸、柴火…甚至煎药炉子旁的灰烬都仔细筛了一遍。
“说！煎药过程中，可有外人靠近过小厨房？”侍卫长厉声喝问。
“没有…绝对没有！”负责煎药的婆子抖如筛糠，“奴婢一首守着炉子，寸步不离！除了…除了中途去茅房小解了片刻，让…让翠儿帮忙看了会儿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一个穿着二等侍女服饰、名叫翠儿的年轻女子身上。
翠儿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连连磕头：“奴婢…奴婢只是帮刘嬷嬷看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奴婢就坐在炉子边的小凳上，眼睛都没敢眨！真的什么都没做！奴婢可以发誓！”
“一盏茶？”萧明昭冷冷开口，“一盏茶的功夫，足够做很多事了。你确定…没有任何人进过厨房？没有任何东西…掉进药罐里？”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翠儿慌乱的眼睛。
翠儿被萧明昭的气势所慑，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没…没有…真的没有…” 但她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没有？”萧明昭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那你袖口上沾的那点黄色花粉是什么？！”
众人目光瞬间投向翠儿的袖口。果然，在她浅绿色的袖口边缘，沾着几点极其细微、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黄色粉末！
翠儿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袖口，这个动作更是欲盖弥彰！
“拿下！”荣亲王一声令下，侍卫立刻上前将翠儿反剪双手押住。
“王爷饶命！郡主饶命啊！”翠儿彻底崩溃，哭喊道，“奴婢…奴婢该死！是…是有人给了奴婢一小包东西，说…说是上好的安神香料，让奴婢找机会…撒一点进谢公子的药里…说能让他睡得更好…奴婢…奴婢一时贪财，鬼迷心窍！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啊！求王爷郡主开恩！饶奴婢一命！”
“是谁？！”萧明昭厉声喝问。
“是…是内务府的钱管事！”翠儿哭喊着，“昨日他来府里，在后角门塞给奴婢一包东西和十两银子…说…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钱禄！又是这个钱禄！内务府！
萧明昭和荣亲王对视一眼，眼中怒火翻腾！果然是他们！这下手脚的速度，快得惊人！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毒！
“钱禄现在何处？”荣亲王沉声问管家。
“回王府，”管家脸色凝重，“钱禄昨日离府后，便回了内务府当值，今日尚未出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王府侍卫匆匆入内禀报：“王爷！郡主！宫里有旨！高公公亲临，宣王爷和谢公子即刻入宫觐见！陛下听闻谢公子伤势有变，忧心忡忡，特命太医院院正亲自诊治！銮仪卫的车驾…己到府门外了！”
宣召入宫？！还是高公公亲临，銮仪卫随行？！这架势，哪里是宣召，分明是强行“请”人！
荣亲王和萧明昭的脸色同时一变。皇帝的动作，比他们预想的更快！更强势！这哪里是关心谢砚之的伤势？分明是冲着被扣押的张仲景来的！要抢人！
“父王…”萧明昭看向荣亲王，眼中充满了担忧。谢砚之重伤未愈，此刻入宫，无异于羊入虎口！
荣亲王眼中寒芒闪烁，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散发出一种铁血决断的气势。“更衣！备车！”他沉声下令，目光扫过被押着的翠儿，“把她也带上！连同她的口供和证物！本王倒要看看，这金銮殿上，陛下要如何‘关切’他的功臣！如何处置这胆大包天、构陷忠良的内务府蛀虫！”
他看向寝殿的方向，眼神深邃而凝重。砚之，这宫门，怕是不得不闯一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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