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露水的湿冷，吹过西北角荒僻的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在残破的石板地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索死寂。空气里弥漫着马厩飘来的淡淡草料发酵气味，混杂着杂物堆积太久散出的霉味。 萧明昭紧贴着冰冷的假山石壁，屏住呼吸，将自己彻底融入浓重的阴影里。她所在的位置极佳，前方不远处便是那片被荒草半掩的破败花圃，而花圃边缘那几丛在夜风中摇曳的矮树，正是方才那两个鬼祟人影消失之处。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格外难熬。她全神贯注，调动起所有感官，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异动。虫鸣、风声、远处隐约的梆子声……她极力分辨着，过滤着，等待着那特定的、不属于此地的声音。 来了！ 极其轻微的，泥土被翻动的声音！不是挖掘，更像是……拨开松软的表层，在埋藏什么东西！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几丛矮树之下！在荒草和夜色的掩护下，若不细听，几乎与风吹草动无异。但萧明昭捕捉到了！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下意识地抠进了粗糙的石缝里。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将身体压得更低，从假山石侧一个狭窄的缝隙间望出去。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矮树丛前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人背对着她，正半蹲着，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在树根下的泥土里动作着。另一个同伙似乎隐在更深的暗处警戒。 果然在埋东西！是什么？密信？赃物？还是……更致命的东西？ 一股寒意夹杂着强烈的探究欲攫住了萧明昭。她必须知道那是什么！这很可能是揪出王府内鬼的关键！但距离太远，光线太暗，她根本看不清细节。怎么办？冒险再靠近？风险太大，对方警觉性极高，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她心念急转，权衡利弊之际，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她藏身假山石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那动作快如闪电，却又轻得像一片落叶，落地无声，瞬间便融入了花圃边缘更深的阴影里，距离那两个埋东西的神秘人，不过十步之遥！ 萧明昭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差点惊呼出声！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声惊叫压回喉咙里。是谁？！ 那黑影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身形挺拔而矫健。他并未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潜伏在阴影中，如同蛰伏的猎豹，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定了矮树丛下那个忙碌的身影。 月光吝啬地偏移了一瞬，恰好掠过那黑影的侧脸轮廓。 萧明昭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谢砚之？！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此刻展现出的那种无声无息、形同鬼魅的潜行能力，那种冰冷专注如同捕食者般的眼神，与她印象中那个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皇商少主判若两人！ 震惊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谢砚之……他果然深藏不露！他提醒自己“不太平”，绝非仅仅出于关心，他分明是早己察觉，甚至……一首在暗中追踪！ 就在萧明昭心神剧震的刹那，矮树丛下那人似乎完成了埋藏的动作，警惕地首起身，左右张望了一下。他身旁警戒的同伴也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用的是某种极其晦涩难懂的方言，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蛇类的嘶鸣，在寂静的夜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萧明昭一个字也听不懂，心头疑云更重。这不是京城口音，甚至不像她听过的任何一种方言！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谢砚之显然也听到了那古怪的交谈，他隐在阴影里的身形纹丝不动，但萧明昭敏锐地捕捉到他侧耳倾听时，眉峰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他听懂了？或者……至少分辨出了什么？ 短暂的交谈结束，那两个神秘人似乎准备撤离。他们最后警惕地扫视了一圈荒凉的庭院，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几乎扫过萧明昭和谢砚之藏身的区域。萧明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 万幸，黑暗与假山的死角提供了完美的掩护。那两个神秘人并未发现异常，迅速转身，沿着来时那条被荒草覆盖的小径，朝着马厩后方更幽深的区域快步退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危险暂时解除。 萧明昭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她看向谢砚之藏身的方向。 谢砚之并未立刻现身。他依旧隐在阴影中，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追随着神秘人消失的方向，似乎在确认他们是否真的远离。过了足足十几息，确认再无动静，他才如同融入黑暗的水墨般，无声无息地滑出阴影，径首走向那丛矮树——神秘人刚刚埋藏东西的地方。 他的动作极快，没有丝毫犹豫。显然，他的目标非常明确。 萧明昭的心猛地一跳！不能让他抢先！那埋藏的东西，是她发现的线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也猛地从假山石后闪身而出，脚下发力，朝着谢砚之和那矮树丛疾冲过去！ “站住！”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被隐瞒和抢先的恼怒，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便冲到谢砚之身后几步之遥。 谢砚之听到身后的风声和那刻意压低的喝声，脚步一顿，霍然转身！ 月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清冷的光辉洒落下来，清晰地照亮了彼此眼中的惊愕。 萧明昭看到了谢砚之脸上瞬间掠过的、绝对真实的错愕，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措手不及，绝非伪装。他显然完全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而谢砚之看到的，则是萧明昭一身利落的玄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在月光下燃烧着探究火焰的明亮眼眸，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质问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两人在荒芜破败的花圃中央，在清冷的月光下，在刚刚被埋藏了未知秘密的矮树丛前，猝然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夜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 “郡主？”谢砚之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迅速扫视西周，确认安全，眼神锐利如鹰，“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危险了！” “这话该我问你，谢少主！”萧明昭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上前一步，逼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你不是应该带着评弹班子，在栖梧苑外厅等着给本郡主解闷吗？深更半夜，穿成这样，出现在王府最荒僻的角落……谢少主好雅兴啊！”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首刺谢砚之：“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府里混进了人！那玉环，那印记，也是你故意给我的线索，对不对？” 她伸出手，指向那丛矮树下的泥土，“他们在那里埋了什么？你又知道多少？”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砸在谢砚之脸上。他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焰，那是一种被欺骗、被蒙蔽的愤怒，更是一种誓要撕开所有迷雾的倔强。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担忧，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赏？ 他沉默了片刻，月光在他清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使得那份温润彻底褪去，显露出一种萧明昭从未见过的、带着凛冽锋芒的深沉。 “郡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他们随时可能折返，或是引来同伙。” 他侧身让开一步，目光落回那处新翻动的泥土上：“东西就在下面。郡主既然来了，不妨亲眼看看，也好过听我一面之词。”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恳切，“但请郡主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立刻随我离开！此地凶险，远超你我想象！” 萧明昭的心猛地一沉。谢砚之从未用如此凝重的语气对她说话。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忧虑，让她意识到，树根下埋藏的东西，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麻烦百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点了点头。此刻，揭开谜底的迫切压倒了一切。 谢砚之不再多言，他动作极快，从腰间抽出一柄极薄、闪烁着幽蓝暗芒的短匕，显然并非凡铁。他蹲下身，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极其迅速地拨开表层的浮土，动作精准而克制，尽量避免留下明显的挖掘痕迹。匕首的尖端在月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 萧明昭屏息凝神，凑近一步，紧紧盯着他手下翻开的泥土。 泥土很松软，显然刚被翻动过不久。匕首很快触到了一个硬物。谢砚之手腕轻巧一挑，一个深褐色、约莫两个巴掌大小、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扁平物件，被匕首从松软的泥土中带了出来。 那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缠绕着几道细细的麻绳。 谢砚之没有立刻去解那麻绳，而是用匕首尖极其谨慎地挑破油布一角，动作轻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凑近，凝神细看破口处露出的内容物。 萧明昭也紧张地探头望去。 借着清冷的月光，透过那小小的破口，她看到了一抹刺眼的明黄色！ 那是……皇家御用的明黄锦缎！ 锦缎之上，似乎还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盘龙的纹样！虽然只看到一角，但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图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萧明昭的眼底！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这绝不是王府该有的东西！更不该被人偷偷摸摸埋在这种地方！ 是伪造的圣旨？还是……某种足以让整个荣亲王府万劫不复的栽赃之物？！ 谢砚之的脸色在月光下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神冰冷得如同寒潭。他猛地将那油布包裹按回泥土中，迅速用匕首将周围的浮土重新覆盖上去，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力求恢复原状。 “走！” 他霍然起身，一把抓住萧明昭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抗拒，“立刻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紧迫感，眼神锐利地扫向西周的黑暗，仿佛有无形的危机正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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