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运会的鼓点尚未正式擂响，但那股蓄势待发的躁动，己如同无形的潮汐，悄然漫过校园的每一寸角落。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宣告着喧嚣的暂歇。顾之衍裹紧外套，汇入涌向宿舍楼的人潮。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清冽，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拖曳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推开606宿舍的门，一股混合着洗发水、润肤霜、零食和暖气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意。
“冻死了冻死了！”林晓第一个冲进来，把脸盆往地上一扔，夸张地搓着手跳脚，“我感觉我的鼻子都要掉下来了！”
“快关门！暖气！”靠门边的张雅雯一边脱外套一边跺脚，声音带着点娇嗔。
“之衍回来啦？”上铺的李思思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拿着英语单词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靠窗书桌前的周雨晴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低头整理她桌上那堆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动作轻缓，带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她的床铺永远是宿舍里最整洁的，连被子的棱角都透着一种克制的讲究。桌上那个装着进口巧克力的精致铁盒，无声地彰显着某种距离感。
最里侧靠墙的下铺，吴薇薇己经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点蓬松的头发，像一只早早归巢的安静小鸟，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顾之衍笑着应和着，放下书包，加入了这喧闹的“归巢”仪式。热水洗去疲惫，换上柔软的睡衣，宿舍里很快弥漫开一种慵懒而放松的氛围。大家各自占据着自己的小天地：林晓和张雅雯挤在一张床上刷着手机，叽叽咕咕地分享着看到的搞笑视频，时不时爆发出同步率极高的笑声；李思思靠在床头，翻着单词书，眼神却有些飘忽；周雨晴对着小镜子，细致地拍着精华液；吴薇薇的床铺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己经睡熟。
“哎，你们听说了吗？”林晓忽然放下手机，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隔壁607那个王璐，报了一百米和跳高！她体育超好的，小学就是田径队的！这次肯定能拿牌！”
“王璐啊，”张雅雯接口，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羡慕，“她性格也超好，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像个小太阳似的。”
“嗯，她人是不错。”李思思也轻声附和了一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单词书上。
“不过她宿舍那个刘婷……”林晓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复杂，“今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我看她又一个人坐在角落，谁也不理。体委问她报不报项目，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脸都白了。其实……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呀，”张雅雯撇撇嘴，语气有些不以为然，“天天阴着个脸，好像谁都欠她似的。跟她说话也爱答不理，自己把自己孤立了，怪谁？”
“就是，”林晓似乎找到了认同感，立刻点头，“上次我好心问她借笔记，她那个眼神冷的哟……好像我要害她一样。算了算了，不提她了。”
顾之衍坐在自己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翻看历史笔记，听着她们的议论，没有插话。刘婷她也见过，总是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时刻准备缩回壳里的小动物。她想起开学初历史课上，老师讲到某个古代流民的悲惨境遇时，曾瞥见过刘婷用力咬着嘴唇、眼圈微红的侧脸。那瞬间流露出的脆弱，让顾之衍心头微微一颤。但正如张雅雯和林晓所说，她把自己包裹得太紧，拒绝着任何善意的靠近。这种矛盾，让人不知该从何着手，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话题很快又跳到了即将到来的校运会。
“思思，你真报接力啦？”林晓好奇地问，“平时体育课看你跑步好像也不是很快嘛。”
李思思的脸颊在台灯的光晕下似乎微微泛红，她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嗯……就，试试呗，凑个数。”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带着点刻意的不经意，“哎，你们说，官炀报西百米……他跑步到底怎么样啊？平时体育课好像也没见他特别突出啊？”
“官炀？”张雅雯立刻来了精神，“他肯定行啊！成绩那么好，体育能差到哪去？你看他那个身板，跑起来肯定有劲！”
“就是就是！”林晓用力点头，一脸笃定，“深藏不露！绝对的！你看他平时懒洋洋的，关键时候肯定不掉链子！下午我看他在操场边上热身，那动作，啧啧，一看就有底子！”这话显然带了几分夸张的脑补。
李思思听着她们的话，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神亮了些，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在胸前的发梢，轻声问：“那……你们觉得，他喜欢什么颜色？”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空气安静了一瞬。
“啊？颜色？”林晓眨眨眼，显然没跟上这个跳跃。
张雅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思思，你问这个干嘛？难道要给他加油打气做应援手环啊？”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李之思的脸更红了，有些慌乱地解释：“没……就是随便问问嘛！”
一首安静拍脸的周雨晴，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冷平静：“颜色不重要。报告！物理系AI成精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报告！物理系AI成精了最新章节随便看！重要的是你串出来好不好看。”她说完，拿起桌上那个精致的铁盒，打开，捻起一颗包裹着漂亮糖纸的巧克力，旁若无人地放进嘴里，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小镜子上。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水面，让李思思的脸瞬间红透，也让林晓和张雅雯交换了一个“有情况”的促狭眼神。
顾之衍看着这一幕，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微妙的感慨。她低下头，目光落在历史笔记本上，指尖拂过自己工整的字迹。历史课代表……这个头衔带来的纯粹喜悦，此刻清晰地浮上心头。
开学第二周，年轻的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带着点书卷气的热情问：“有没有同学对历史特别感兴趣？或者想当课代表，锻炼一下自己？”顾之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没有复杂的考量，仅仅是因为喜欢。喜欢那些尘封的故事，喜欢老师讲述时眼里闪烁的光，喜欢在时间的长河里打捞那些闪光的碎片。当她被老师点名站起来，迎着全班的目光说出“我想当，因为我喜欢听历史故事”时，脸上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笑容。她甚至没注意到，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那个总低着头的男生，在她说完后，抬起眼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懒洋洋地跟着大家一起鼓了掌。最终，她和隔壁桌那个叫张浩的体育生一起当选了——一个奇妙的组合。陈锋入选的原因简单粗暴：“我跑得快，收作业效率高！”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想到陈锋，顾之衍的思绪不由得飘向了男生宿舍楼的方向。
此刻，男生宿舍301，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泡面味、汗味和球鞋发酵的气息，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雄性荷尔蒙味道。熄灯哨刚响过不久，但宿舍里依旧灯火通明（用衣服蒙住了门上的小窗），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一对K！压死！”
“靠！王浩你作弊！刚才那张J呢？！”
“放屁！老子光明正大赢的！给钱给钱！”王浩的大嗓门如同自带扩音器，他光着膀子，兴奋地拍着桌子，震得上面散落的扑克牌和几枚硬币哗啦作响。他对面，两个穿着篮球背心、头发染着几缕黄毛的男生——赵强和孙宇，正是班上出了名的小混混，此刻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地从皱巴巴的校服口袋里掏钱。
靠窗的上铺，是这片喧嚣中唯一的“孤岛”。官炀戴着耳机，靠墙坐着，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外文书。台灯的光晕只笼罩着他床铺小小的一角，将他沉默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他修长的手指偶尔翻动书页，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对下方的牌局和叫骂置若罔闻。那专注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种与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下铺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低吼。是张浩。他刚做完力量训练回来，只穿着运动背心，露出结实鼓胀的肌肉线条，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他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被子拉过头顶。作为历史课代表（之一）和校田径队的种子选手，他此刻只想安静休息，为明天的训练储备体力。
“锋哥，这才几点啊！夜生活刚开始！”赵强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嬉皮笑脸地冲陈锋的床铺方向喊。
“就是，锋哥，下来玩两把？赢了请你喝红牛！”孙宇也起哄。
陈锋没理他们，只是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王浩数完赢来的几块钱，心满意足，终于想起了正事，抬头冲上铺喊：“炀哥！明天下午接力第一次合练，别忘了啊！三点操场集合！”他嗓门洪亮，穿透了官炀的耳机。
官炀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摘下一边耳机，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几秒后，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发出一个几乎听不清的鼻音：“嗯。”算是回应。随即，耳机重新塞了回去，世界再次被隔绝。仿佛刚才那声提醒，只是吹过他这座孤岛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王浩得到了回应，也不在意官炀的冷淡，又兴致勃勃地转向牌桌：“来来来！继续！这把老子要通杀！”
宿舍里重新被牌局的叫嚣和硬币的叮当声填满。官炀沉浸在书页的世界里，陈锋在被子下酝酿着睡意。窗外的月光清冷，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宿舍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606宿舍渐渐安静下来。林晓和张雅雯也放下了手机，打着哈欠爬上了自己的床铺。周雨晴早己拉上了床帘，隔绝出一方私密的空间。吴薇薇那边依旧悄无声息。
李思思也躺下了，但顾之衍借着窗外的微光，能看到她睁着眼睛，望着上铺的床板，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卷着发梢，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顾之衍合上历史笔记本，轻轻放好。她关掉台灯，宿舍陷入一片柔和的黑暗，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朦胧微光。她躺进温暖的被窝，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会儿闪过历史老师讲述青铜器纹样时发亮的眼睛，一会儿又浮现出官炀在男生宿舍那片喧嚣中安静看书的侧影。
月光如水，无声地流淌过两张截然不同的宿舍楼，勾勒出少年少女们各异的轮廓和心事。校运会的号角尚未吹响，但青春的星图，己在无数个这样喧闹或静谧的夜晚，悄然铺展，等待着被汗水与奔跑点亮。顾之衍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期待的弧度，沉入了梦乡。梦里，似乎有沙坑扬起的细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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