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强和张雅雯“好上了”。
这个消息像一滴滚油落进平静的水面，在初一（三）班这个刚刚经历了内务扣分和纪律混乱的低气压池塘里，“滋啦”一声炸开了锅，瞬间蒸腾起一片暧昧又躁动的雾气。
起因是某个课间，有人亲眼看见赵强把一包新开的、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膨化食品，近乎粗鲁地塞进张雅雯手里。张雅雯没像往常那样板起纪律委员的脸训斥，反而红着脸，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把那包零食迅速藏进了课桌抽屉深处。赵强则咧着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白牙，带着点得意洋洋的痞气，伸手揉了揉张雅雯精心梳好的马尾辫（虽然立刻被她气恼地拍开了），引来周围一片心照不宣的“哦——”声和口哨。
这桩“恋情”迅速成了课间最热门的话题。
“看不出来啊，强哥还挺会撩！”
“张雅雯平时凶巴巴的，脸红起来还挺可爱？”
“纪律委员带头谈恋爱？啧啧啧……”
“小声点！让李老师听见就完了！”
顾之衍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历史笔记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另一头。张雅雯正低着头，假装认真看书，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带着点羞涩又甜蜜的笑意，像一层无形的柔光滤镜，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得与平时那个板着脸的纪律委员判若两人。赵强则大喇喇地坐在她斜后方，两条腿伸在过道里，和孙宇几个男生大声说笑，眼神却时不时地扫过张雅雯的背影，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混杂着占有欲和笨拙的得意。
原来，谈恋爱是这样的？
顾之衍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新鲜感，像推开了一扇从未注意过的窗户，窥见了窗外的另一种风景。会脸红，会偷偷笑，会因为对方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就心跳加速？张雅雯的变化如此明显，像一本摊开的、过分首白的书。
这个念头一起，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李思思……那张在真心话大冒险时泛红的脸颊，那双紧握着官炀递来的矿泉水瓶的手，那在黑暗中轻声问出“他喜欢什么样的人”的声音……清晰地浮现在顾之衍的脑海里。
李思思……是不是也这样喜欢着官炀？
几乎是同时，那个名字的主人——官炀，正从教室后门走进来。他单肩挎着书包，额前碎发遮住了点眼睛，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没什么表情的淡漠。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喧闹的教室，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仿佛周围那些关于“恋情”的窃窃私语和暧昧目光，都只是拂过他这座冰山的无关紧要的风。
顾之衍的目光追随着他，从门口到座位。看着他放下书包，看着他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翻开，看着他塞上耳机，指尖习惯性地着那支旧钢笔光滑的笔身……他像一块沉默的、坚硬的礁石，独自矗立在一片名为“青春期”的汹涌暗流之中，无动于衷。
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滞涩感，毫无预兆地堵在了顾之衍的心口。像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闷的，带着点说不出的酸胀。她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是因为李思思那隐秘却炽热的目光？还是因为官炀这副置身事外的冷漠？或者……两者都有？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奇怪的情绪，把注意力强行拉回摊开的历史笔记上。可那些工整的字迹，此刻却像模糊的墨点，跳动着，无法聚焦。
混乱并未因新话题而停止。自习课上，张雅雯的“纪律委员”职能几乎完全瘫痪。她拿着记录本，心不在焉地在过道里踱步，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赵强的方向。赵强则更加肆无忌惮，和孙宇传纸条、说小话，甚至故意弄出点声响吸引张雅雯的注意。当张雅雯鼓起勇气走过去，声音软绵绵地警告：“赵强……别说话了……” 时，赵强会故意拖长了调子：“哦——遵命，纪、律、委、员——” 语气里的调侃和亲昵，让张雅雯的脸瞬间红透，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引来周围一阵压抑的哄笑。
顾之衍看着这出混乱又带着点幼稚甜蜜的“情景剧”，心里那份闷闷的感觉又加重了一层。她低头，指尖用力地抠着历史笔记本坚硬的封面边缘。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学习委员王璐走了进来。她是来收各小组的历史作业本的。这个“小太阳”，似乎永远带着光。她脚步轻快地穿梭在课桌间，笑容明亮，声音清脆地和认识的同学们打着招呼，像一股清新的风，吹散了教室里那点黏腻的暧昧氛围。
“历史作业！小组长快收齐给我！”王璐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活力。
顾之衍作为历史课代表之一，也起身帮忙，整理着自己小组收上来的本子。王璐很快就收到了官炀所在的最后一排。
“官炀同学，作业本。”王璐站在官炀桌边，笑容依旧灿烂，声音却比刚才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官炀摘下一边耳机，没抬头，只是从抽屉里抽出那本深蓝色的练习册，随意地递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
“谢啦！”王璐接过本子，却没有立刻离开。她低头翻看了一下官炀那本练习册的封面——上面只有他飞扬的签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贴满花花绿绿的贴纸。她的指尖在那签名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起头，笑容更深了些，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声音也放得更轻快自然：“对了，官炀，上次那道数学附加题，你的解法好巧妙啊！比老师讲的还简洁！能不能……借我看看你的步骤？我们班好多人卡在那题上了。”她的语气带着真诚的请教和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坦然地落在官炀微垂的侧脸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好感的请求，让原本有些喧闹的教室后排瞬间安静了几分。赵强和孙宇交换了一个“有戏看”的眼神，张雅雯也停下了“巡视”，好奇地望过来。
官炀翻书的动作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站在他桌边的王璐脸上。那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不耐，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道普通的题目。
顾之衍站在几排座位之外，手里还捧着一摞作业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钉在了那个角落。她看到王璐脸上那明媚又带着点期待的笑容，看到官炀抬起眼时那短暂的停顿。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那团湿棉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一种更强烈、更清晰的闷痛感，带着酸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甚至让她呼吸都滞涩了一瞬。
为什么？
为什么王璐……也这样看着他？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坦率地表达欣赏和接近？
为什么……自己心里会这么闷？闷得发慌？
官炀的沉默只持续了几秒。他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练习册在桌肚，自己拿。” 说完，他重新塞上了耳机，指尖捻动书页，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和注视都未曾发生。
王璐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带着点小小的雀跃，俯身从官炀敞开的桌肚里准确地抽出了那本数学练习册。“谢啦！看完马上还你！”她扬了扬本子，转身离开，马尾辫在脑后划出一道活泼的弧线，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
周围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赵强夸张地“啧啧”两声，孙宇吹了声口哨。张雅雯也收回了目光，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复杂的东西。
顾之衍却站在原地，手里那摞作业本沉甸甸的。她看着王璐轻快离开的背影，又看向重新沉浸在书页世界里的官炀。他依旧靠窗坐着，阳光在他发梢跳跃，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一种巨大的困惑和难以名状的烦闷，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
为什么……会有这么人喜欢官炀呢？
他那么冷，那么沉默，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李思思喜欢他，她还能理解，毕竟朝夕相处。
可王璐……那个阳光开朗、像小太阳一样的王璐，为什么会用那样明亮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靠近他？
更让她困惑甚至有些恐慌的是——为什么看到别人这样对他，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像被泡进了一缸又酸又涩的柠檬汁里，又闷又胀，找不到出口。
她低头看着自己历史笔记本的封面。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字：顾之衍。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明白。可此刻她的心，却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她不明白官炀，不明白王璐，更不明白自己心里这团越缠越紧、越来越闷的乱麻，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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