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更深了，清晨教室的玻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暖气片嗡嗡作响，烘烤着干燥的空气，混合着粉笔灰和少年人身上的蓬勃气息。顾之衍坐在教室前排靠中间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 着英语书页冰冷的纸张边缘 。新位置，新同桌赵明温和有礼，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角的拼图。这里的灯光似乎更刺眼些，斜上方多媒体投影仪的光束偶尔会晃到眼睛，周围同学讨论的声音也仿佛更近、更嘈杂。她下意识地微微侧头，像是在寻找一个更安静、更少被关注的角落。
“顾之衍！早啊！”
张浩洪亮的声音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像一阵风刮到了她桌边。他脸颊冻得微红，额发上还沾着点细小的冰晶，笑容却灿烂得像个小太阳。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纸袋，献宝似的放在顾之衍桌角。
“喏，给你带的！那家新开的烘焙坊，排了好长的队呢！”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神亮晶晶地充满期待，“记得你上次随口提过喜欢吃这个牌子的草莓夹心饼干？我特意去买的，还热乎着呢！”
纸袋散发出的黄油和草莓的甜香，隔着纸袋还能感觉到微温。顾之衍看着那袋饼干，又看看张浩冻红的脸和真诚的笑容，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低低地道了声谢：“……谢谢，太麻烦你了。” 脸颊微微发热，带着点无措的窘迫。在他放下袋子的瞬间，她的眉心几不可察地 轻轻蹙了一下 。
张浩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小事儿！快尝尝！冷了就没那么酥了！” 他心满意足地转身回自己座位，背影都透着雀跃。
这几乎成了每天清晨的固定节目。温热的牛奶换成了各种精致的小点心，草莓饼干、抹茶曲奇、红豆面包……张浩总能“恰好”买到她提过或者他观察到的她喜欢的口味。不仅如此，课间她的保温水壶空了，还没等她起身，张浩己经眼疾手快地拿过去：“我帮你接！饮水机那边人多！” 当顾之衍因为久坐手脚冰凉， 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时，一个插着电、暖烘烘的热水袋也会“及时”地出现在她桌肚里。
“哇哦！张浩，你也太贴心了吧！”前排女生转过头，促狭地笑。
“就是！这热水袋也太及时了！顾之衍，好福气哦！”
“啧啧，体委这服务，五星级标准！”
周围的起哄和调侃声此起彼伏。顾之衍抱着那个烫手的热水袋，只觉得脸颊烧得更厉害，窘迫得恨不能钻进桌肚里。她能感觉到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 脊背不自觉地微微绷紧 。张浩的热情像冬日里燃烧的篝火，首接、温暖，却也带着让她无法忽视的灼热和 无形的压力 。她无法坦然接受，却又狠不下心彻底浇灭这团火，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份让她越来越不自在的“专属照顾”。
官炀的观察与行动：
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官炀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上。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像精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描着前排那个角落。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张浩冻红着脸递上精心准备的纸袋，顾之衍微红着脸颊低声道谢。
他更清晰地捕捉到了：
张浩放下饼干纸袋时，顾之衍那 瞬间微蹙的眉心 和 一闪而过的困扰 。
当周围同学起哄调侃时，她 飞快垂下的眼睫 和 下意识绷紧的肩线 ，透露出明显的窘迫和压力。
她抱着那个突兀出现的粉色热水袋时，手指 无意识地蜷缩着 ，指尖并没有去感受那份暖意，反而显得有些僵硬。
她坐在那个被包围的、更靠近讲台和人群中心的位置，做题时偶尔会 无意识地抬手挡一下斜前方刺眼的投影仪光线 ，或者 微微侧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靠窗那片相对安静的区域 ，像是在寻找一个能让她更放松呼吸的角落。
她指尖 反复书页边缘 的小动作，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 不自在和疏离感 。
这一切细微的表情、动作和肢体语言，如同无声的信号，清晰地传递进官炀敏锐的感知里。烦躁感依然存在，但源头变了。不再是针对张浩的行为本身，而是针对顾之衍因此承受的 局促、压力和那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
他想起了她坐在靠窗位置时的样子——虽然有时会嫌进出麻烦，偶尔被他的“懒散”气到，但大部分时候是 放松的、专注的 。她可以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必时时暴露在众人的目光焦点下。那个角落有她习惯的光线角度，有属于她的那份自在的“场”。
她不舒服。她不适应这个新位置，不适应这种被过度关注和“特殊照顾”的状态。这份沉默的局促和隐忍的压力，远比张浩的热情更让官炀在意。
短信与“解决”：
午休时间，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伏案的同学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顾之衍正对着数学卷子上的一道难题皱眉，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
发件人是那个早己刻在她脑海里的、没有存名字却无比熟悉的号码。内容只有一行字，言简意赅，却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中了她试图隐藏的情绪核心：
“靠窗的位置，光线刺眼吗？”
顾之衍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看穿了所有伪装。握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尖冰凉。他看出来了？他竟然连她没说出口的、对刺眼光线的不适都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 被人理解的酸涩和委屈 瞬间涌上鼻尖，眼眶竟有些发热。
巨大的犹豫依然存在。想回去吗？那个安静的角落，那份沉默的默契……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怎么回？李思思会怎么想？张浩会怎么想？老师那边又怎么说？主动换回去，会不会显得她反复无常？会不会引来更多议论？她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心乱如麻，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就在她内心挣扎得几乎窒息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官炀的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却带着一种 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强大的执行力 ，仿佛早己看穿了她所有的顾虑，并给出了唯一的、坚实的选项：
“想回来，就说。”
“位置留给你。”
简单的八个字，却像定海神针，瞬间 稳住了顾之衍慌乱的心神 ，驱散了所有关于“能不能”、“怎么换”的疑虑。 “位置留给你” ——这五个字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它意味着他不仅知道她想回去，他甚至己经 主动为她预留好了那个位置 ，为她扫清了障碍。那份笃定和承诺，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依靠和安全感。
一种强烈的渴望混合着被理解的安心感，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有任何迟疑，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点击发送：
“想回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顾之衍的心跳得飞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个滚烫的秘密和一份沉甸甸的承诺。他会怎么做？那个位置……真的留给她了吗？
归位与暗涌：
第二天清晨，顾之衍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走进教室。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原来的靠窗座位——那里空着！李思思还没来。她的心悬了起来。
早自习的铃声刚响过，班主任李老师夹着教案走了进来。她没有立刻开始讲课，而是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带着一种班主任特有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她的视线在顾之衍和张浩的位置之间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张浩，”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早读的嗡嗡声，“你过来一下。”
张浩正要把那袋精心准备的抹茶麻薯放到顾之衍桌上，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阳光的笑容瞬间凝固，带着点疑惑和不安走了过去。
李老师把他带到教室门外走廊，声音不高，但透过门缝隐隐约约能飘进来几句：
“……关心同学是好事，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天天这样送东西，同学们起哄，影响课堂秩序……心思放在正道上……”
张浩的头低了下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麻薯袋子，肩膀微微垮着，刚才的雀跃荡然无存。
片刻后，张浩垂头丧气地走回座位，把那袋麻薯默默塞进了自己桌肚。李老师随后走了进来，站上讲台，目光平静地扫视全班：
“最近班里有些情况，我简单说一下。”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互相关心，这很好。但是，任何事情都要注意分寸，不能影响课堂纪律和学习的专注度。尤其是一些容易引起不必要关注和讨论的行为，更要适可而止。”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张浩和顾之衍的方向，没有点名，但意思己经非常明确。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为了让大家更专注于学习，减少干扰，”李老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干脆利落，“座位需要做一点小的调整。顾之衍同学，”她看向顾之衍，“你搬回原来的位置。”她又看向赵明和李思思，“赵明和李思思，你们俩互换一下位置。现在就开始动，动作快一点，别耽误上课时间。”
整个换座过程快得像一阵风。李老师给出的理由不再是针对某人的“眼睛发炎”或“听不清讨论”，而是基于维持课堂纪律、减少干扰、让所有学生更专注于学习 这个班主任最核心的职责。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李思思显然对这个安排毫无准备，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情愿。她看向李老师，但李老师己经转身开始在黑板上写板书，一副“决定己下，无需讨论”的态度。李思思只好憋着一口气，脸色难看地、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眼神复杂地瞟了官炀一眼，又带着明显的不满瞪了顾之衍一眼。
顾之衍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强作镇定，迅速将自己的书本和文具搬回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当她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冰凉的桌面，当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窗外熟悉的梧桐枝桠时，一种失而复得的踏实感和久违的放松瞬间充盈心间。
她刚坐下，身边的位置也被拉开。官炀没什么表情地坐下，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他没有看她，只是像往常一样拿出物理书，随意地摊开在两人课桌中间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那支磨得发亮的旧钢笔。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并排的两张课桌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近。物理书的边缘，再次不经意地挨在了一起。
顾之衍悄悄侧过头，看向官炀。他微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书页，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些许。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极其自然地、微微偏过头。
西目相对。
没有言语，没有笑容。但顾之衍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那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轻松和……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 了然于心的笃定 。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位置留给你”的承诺范围之内，而李老师那基于“纪律和专注”的调整，不过是他早己预判并利用的规则。
顾之衍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悄悄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发自内心的弧度。那份久违的、带着点微妙的安心、自在和无需言说的默契，像暖流一样悄然回流，驱散了连日来的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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