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七章
初二（3）班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泡腾片，表面依旧维持着课业繁重的平静，底下却悄然翻涌起无数细密的气泡。顾之衍和官炀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远。
“物理书距离学”的兴起：
王浩俨然成了“官顾”关系学的首席研究员兼义务宣传员。
“注意！前方高能！”课间，王浩用胳膊肘捅了捅孙宇和赵强，压低声音，眼睛却像雷达一样锁定着靠窗的位置，“看！物理书！今天比昨天又近了零点五公分！我目测的！绝对精准！”
孙宇眯着眼：“有吗？我看着差不多啊？”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王浩一脸严肃，“炀哥那手稳得跟机械臂似的，推书的位置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这零点五公分，代表什么？代表关系质的飞跃！”
赵强挠头：“那衍姐的书呢？”
“衍姐的书边缘，今天也往中间挪了那么一丢丢！看见没？虽然动作轻微，但绝对是同步的！这叫双向奔赴！”王浩激动地搓手，“还有！看炀哥的笔！讲解的时候，是不是又‘不小心’点到衍姐书上了？啧啧，这‘不小心’的频率，有点高啊！”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对着那本摊在中间的物理书进行着“学术研讨”，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的坐标图。
他们的“研究成果”很快以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在男生小圈子里流传开来。什么“炀哥讲题时眼神温柔了0.3秒”，“衍姐接水杯时耳朵红了”，“自习课炀哥说衍姐‘笨’时嘴角上扬了1度”……细节被无限放大，描绘得绘声绘色。
女生间的观察：
女生这边，气氛则要微妙得多。
张悦和林晓凑在一起低声交流。
“之衍这两天好像……更沉静了？”张悦若有所思，“以前官炀讲题，她就是认真听。现在吧……还是认真，但感觉……嗯……多了一种说不出的专注？好像更……自在了？”
“是有点不一样。”林晓点点头，“气场更稳了？以前总觉得她跟官炀之间隔着一层客气，现在那层客气好像薄了点？虽然话还是不多。”
“对对！”张悦眼睛一亮，“就是这种感觉！官炀也是，虽然还是那张冰山脸，但感觉……没那么‘冻’人了？递东西讲题都挺自然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带着点善意的观察。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带着善意。李思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专注地看书，指尖却无意识地将书页的边缘捏得发皱。周围那些刻意压低却依然能捕捉到的议论，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
她不用刻意去看，也能感觉到身后靠窗位置那不同寻常的氛围。官炀递水杯时那自然的动作，顾之衍接过时那份平静的坦然（而非羞怯），物理书上那微乎其微却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的距离变化……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尚未完全愈合的骄傲和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她鼓起勇气、精心准备的情书，换来的是官炀平静到近乎冷酷的拒绝和疏离？
凭什么顾之衍什么都不用做，甚至连一句明确的“喜欢”都说不出口，就能得到官炀那些别扭却真实的关注？那些递药、等医务室、物理书的靠近……这些她曾经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特殊待遇”，顾之衍却能如此自然地接受并回应？
一种强烈的、被命运戏弄的不公平感，混合着酸涩和难以言喻的嫉妒，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她端起水杯，指尖冰凉，目光扫过顾之衍沉静的侧脸和官炀专注的轮廓，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审视。
张浩的沉默与物理课代表的“助攻”：
张浩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不再刻意避开顾之衍，但目光相遇时，那份复杂更深了。看到顾之衍因为官炀一句简单的话或一个动作而流露出的、那种更深层次的专注和隐隐的默契时，他眼中会闪过一丝清晰的落寞，随即飞快地移开视线，下颌线绷紧。曾经阳光开朗的少年，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没有参与任何议论，只是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题海，仿佛那是唯一的避风港。
风云涌动的高潮，发生在周五的物理课。
年轻的物理课代表抱着一摞刚批改完的单元测验卷走进教室，准备分发。他显然也听到了班上的风言风语，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当念到官炀的名字时，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喊道：
“官炀——满分！啧啧，学神就是学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之衍，又看向官炀，拖长了调子，“哎，官炀，你这满分答卷，是不是得归功于……平时有‘高人’在旁边‘指点’啊？比如……帮你‘稳定军心’，‘提升专注力’什么的？”
他故意在“高人”、“指点”、“稳定军心”、“提升专注力”这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眼神暧昧地在顾之衍和官炀之间来回扫视。
“噗嗤——”
“哈哈哈……”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和意味深长的“哦——”声。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聚焦在靠窗的两人身上。
顾之衍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挺首了一瞬。脸颊确实有热度升起，但并非无法控制的羞窘，而是一种被当众调侃的不适和微恼。她抿了抿唇，没有像受惊的兔子般低头或慌乱，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摊开的书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了笔杆，泄露了一丝被冒犯的情绪。
官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射向那个还笑嘻嘻的课代表，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就在哄笑声即将达到顶峰时，官炀极其简短、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无聊。”
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只是冰冷的、带着十足威慑力的两个字。
课代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开腔，赶紧低头继续发卷子。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刚才还哄笑的人也都收敛了表情，不敢再造次。
然而，官炀这冰冷强势的态度和顾之衍那份虽然不适但明显克制着、并未失态的平静反应，反而像在众人心中投下了更深的印记。无数道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充满了探究、了然和一丝忌惮。
“看见没看见没？炀哥是真不爽了！”王浩用气声说，“‘无聊’！多强的气场！衍姐也稳得住！”
“废话！没点底气能这样？”孙宇点头，“这反应，反而更像那么回事了！”
“赌局继续！”王浩压低声音，“催化剂有了，就看啥时候开花了！”
李思思捏着刚刚发下来的试卷，指尖用力到泛白，试卷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她看着顾之衍那份在喧闹中保持的、带着韧性的平静，又看了看官炀那明显带着维护意味的冰冷侧脸，心底那片冰冷的阴影，无声地扩大了几分，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一种冰冷的决心。
夕阳下的暗涌：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顾之衍没有立刻逃离，而是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书包，才站起身。她没有去看官炀，也没有理会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只是脊背挺首，步伐平稳地走出了教室。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比平时稍快的步伐，泄露了她并非全然不在意。
官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教室里几个窃窃私语的同学。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所到之处，最后一点议论声也彻底消失。
王浩缩了缩脖子：“炀哥这眼神……太冻人了。”
“少说两句吧！”孙宇提醒。
官炀收拾好东西，面无表情地走出教室。走廊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步伐沉稳，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却比平时更甚。
他走到楼梯口，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楼下。顾之衍的身影正汇入放学的人流，背影挺首，步伐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官炀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他收回目光，独自走下楼梯。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融化他周身凝结的寒意。
教室里关于“物理书距离”的窃窃私语，李思思眼中冰冷的审视，课代表促狭的调侃，顾之衍那份克制下的微恼……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看不见却切实存在的压力。
心照不宣的默契，像一颗包裹在坚韧外壳下的种子，悄然萌发。然而，班级这片土壤里，并非只有温暖的养分。猜疑、好奇、嫉妒、试探……如同暗流，汹涌地冲击着那层看似平静的表面。
顾之衍和官炀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来自西面八方的、无形的风浪。物理书的距离依旧“没变”，但这份在目光聚焦下维持的心照不宣，需要更多的定力和韧性。平静的表面下，风云己然涌动，那份无声的默契，正经历着来自外界的第一次压力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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