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卷掀起的尘埃终于落定。分数和名次如同烙印，深深浅浅地刻在了初一（三）班每个人的心里。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空气，有满足的喟叹，有失落的沉默，也有重新燃起的、带着点不服输的斗志。课间的话题，不可避免地围绕着试卷上的红叉和排名榜上的位置打转。
李老师花了大半节班会课的时间，做这次考试的总结。她的声音透过讲台上的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教室里，带着一种客观的审视和沉甸甸的期望。
“这次考试，整体上反映了大家开学以来的学习状态。”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有的同学基础扎实，发挥稳定；有的同学进步明显，值得表扬；当然，也有些同学暴露出了知识上的漏洞和习惯上的不足。”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在几个特定的区域停留片刻，带着鞭策的意味。
顾之衍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纸页边缘。第八名。这个数字带来的踏实感和满足感依旧在心头萦绕。她认真地听着老师分析各科普遍存在的问题，尤其是数学最后那道失分率极高的几何大题。当李老师再次提到那道题，并强调“逻辑严谨”的重要性时，顾之衍的指尖顿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考试前夕自习课上那条被老师肯定的辅助线，以及官炀那双带着一丝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的眼睛。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工整地写下“逻辑严谨”西个字。
“……所以，考好了不要骄傲，考砸了也不必气馁。重要的是找到问题，总结经验教训。”李老师的声音沉稳有力，“期中考试只是一个驿站，后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希望大家都认真反思，调整状态，迎接下半学期的挑战。”
班会课的最后，李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为了表彰先进，激励全体同学，学校决定明天下午第三节课后，在礼堂召开初一年级期中总结表彰大会。我们班获得年级前一百名的同学，以及各单科状元，都将上台领奖。”
名单很快被班长抄在了黑板上。顾之衍的名字不在年级前一百之列，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牢牢地锁定了那个被写在“班级总分第一名”和“数学单科状元”两栏后面的名字——官炀。
第二天下午，礼堂里人头攒动，空气里混合着新装修的淡淡气味、少年人身上蓬勃的汗气，以及一种被刻意营造出的、庄重又略带兴奋的氛围。巨大的红色横幅悬挂在主席台上方，“初一年级期中总结表彰大会”几个大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聚光灯炽热的光束打在主席台中央，将那片区域照得一片通明。
初一（三）班的同学按照班级区域坐在一起。顾之衍的位置靠后，视野开阔。台上，教导主任正用洪亮的声音做着总结报告，台下是嗡嗡的低声交谈和偶尔的咳嗽声。顾之衍的视线却有些飘忽，时不时地掠过班级区域前排那个靠过道的座位——官炀坐在那里，背脊挺首了些，不像平时在教室里那样懒散地靠着，但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终于，到了表彰环节。激昂的颁奖音乐响起，聚光灯更加耀眼地追逐着走上台的学生代表。
“下面，表彰年级总分前一百名的同学！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
一个接一个名字被念出，一张张或激动、或紧张、或腼腆的脸庞走上光亮的舞台，从校领导手中接过红彤彤的奖状，在掌声和闪光灯（来自几个老师）中留下短暂的影像。
顾之衍随着大家一起鼓掌，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那个身影。终于——
“初一（三）班，官炀同学！”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念出他的名字。
掌声瞬间变得更为热烈了一些，尤其是初一（三）班所在的区域，夹杂着几声“官炀！牛啊！”的低呼。
官炀站起身。聚光灯的光束瞬间捕捉到他。他今天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校服短袖衬衫，衬得身形更加挺拔修长。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带着点惯常的疏离和淡然。他迈步走上台阶，步态平稳，不疾不徐，完全没有其他同学上台时那种紧张或兴奋的局促感。
当他完全站定在舞台中央那片最耀眼的光圈里时，顾之衍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强烈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将他额前垂落的碎发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身普通的白色校服，在聚光灯下仿佛自带了一层柔光滤镜。他微微低着头，从校领导手中接过那两张象征最高荣誉的奖状，动作简单利落。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投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顾之衍清晰地看到，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眼神平静得像深秋的湖。没有骄傲，没有局促，甚至连一丝被瞩目的不自在都没有。仿佛他只是完成了一个极其平常的动作。然而，就是这份在耀眼灯光下依旧保持的、近乎淡漠的平静，却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强大的气场。
周围喧闹的掌声、嗡嗡的议论声、刺眼的灯光……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顾之衍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个站在舞台中央、被光芒笼罩的身影。他像一块沉默的、未经雕琢却自有光芒的玉石，安静地立在那里，所有的喧嚣和光亮都成了他的陪衬。
她看着他接过奖状，看着他微微颔首致意，看着他转身，步伐依旧平稳地走下台阶，重新汇入台下的人群。整个过程，安静、利落，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内敛。
掌声渐渐平息。主持人开始念下一批获奖者的名单。但顾之衍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官炀刚才站立的地方，那片光柱似乎还残留着他清瘦挺拔的轮廓。
心里那份巨大的惊讶和“原来他这么厉害”的恍然，在礼堂此刻喧嚣的背景音里，悄然沉淀、发酵，最终酿成了一种更加清晰、更加深刻的认知。原来真正的光芒，并非来自外在的奖状和掌声，而是源于一种内在的、无需言说的笃定和力量。他站在光里，却更像一个安静而强大的影子，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优秀方式。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工整地记录着李老师班会课的要点，还有她写下的“逻辑严谨”西个字。窗外的阳光透过礼堂高高的彩色玻璃窗，在她手边投下斑斓的光影。她忽然觉得，那个站在聚光灯下、平静接过奖状的官炀，和那个在昏暗走廊里说着“题目顺手罢了”的官炀，以及那个在自习课上与她争论辅助线对错的官炀，终于在她心里，缓缓地重叠成了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耀眼的轮廓。
礼堂的喧嚣还在继续，表彰大会远未结束。但顾之衍的心，却像被礼堂穹顶透进来的、一束安静的阳光照亮了某个角落。她看着笔记本上自己的字迹，又抬眼望向班级前排那个己经坐回位置、恢复了惯常微垂着头的侧影，嘴角无声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了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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