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军区大院，周家。
厚重的实木门被邮递员敲响，一个体积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邮包被抬了进来，放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几乎占去了小半空间。邮包上“前进大队”的字样，让正在看报的周振邦放下了报纸，织着毛衣的卫新虹停下了手，刚休假在家的周承军也从房间里探出头。
“玲雨寄来的？”卫新虹的声音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这么大？这丫头……是把供销社搬回来了吗？”
周承军大步上前，利落地用小刀划开层层麻绳和结实的油布。随着包裹的打开，一股混合着山野气息、药材清香和浓郁肉酱香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码放整齐、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几大包山货——晒干的蘑菇、木耳、黄花菜，散发着自然的芬芳。接着是几大块用盐腌得恰到好处、色泽红润的腊肉，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最显眼的，是几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再用细麻绳捆扎好的长条形包裹。
“爸，妈，有信！”周承军眼尖，从一堆东西里抽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卫新虹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是周灵羽写的，字迹比从前沉稳有力了许多。重点强调了这些东西的来源。
“……腊肉是村里猎户家分的野猪肉，我拿细粮票和人家换的，绝对干净放心。蘑菇木耳都是梅丽姐带着我雨后去后山采的，晒得可干了！最里面那几个小包，爸，妈，哥，你们一定要仔细看！那个用红纸包的是我在山里偶然挖到的老山参，看着年份不小，我特意请教了村里的老药农，他说是好东西！爸您腰不好，妈您有时候头晕，切几片泡水或者炖汤喝，补补元气！旁边那个蓝布包里的药丸，是我用村里流传的土方子，加上那山参须和几味草药，在卫生所老大夫指导下自己试着做的丸子，主要是些黄芪、当归、枸杞之类温补的东西，不治病，就是日常调理身体，增强点抵抗力。你们别嫌弃我瞎捣鼓，吃着试试看？要是感觉不好就赶紧停！……哥，那个最大的酱坛子看见没？专门给你的！我自己熬的肉酱！用的是野猪肉和采的野山菌，熬了好久呢！可下饭了！知道你训练辛苦，给你加加餐！还有瓶子里面装的药水，那是她精心熬制的，平时可以给自己和爷爷奶奶多喝喝，对身体有很大的好处，哥哥出任务的时候，可以带着，关键的时候可以救命……”
信很长，絮絮叨叨，充满了生活的细节和对家人的关切。没有诉苦，只有分享和叮嘱。卫新虹看着信，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信纸上。周振邦沉默地听着妻子念信，目光落在那几包药材上，眼神复杂。他戎马半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这根须完整、品相极佳的老山参，还有那散发着淡淡药香、显然用了真材实料的药丸，绝不是乡下能轻易弄到的普通货色！女儿信里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用心和艰难，他岂能不知？
周承军己经打开了那个沉甸甸的酱坛子。一股霸道而醇厚的肉香瞬间爆发出来！油汪汪的酱色里，清晰可见大块大块炖得酥烂的瘦肉和吸饱了油脂的野山菌丁。他首接用手指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浓郁的咸香、野菌的鲜味和一丝微辣在舌尖炸开，好吃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唔！香！太香了！”周承军含糊不清地赞道，又忍不住挖了一大勺，“小妹这手艺绝了！比咱们军区食堂大师傅熬的酱还够味！野猪肉？她胆子可真大，还敢上山采菌子……” 赞叹之余，心疼也油然而生。这得费多少功夫？得冒多大风险？她信里轻飘飘的一句“自己熬的”，背后是多少个烟熏火燎的夜晚？
卫新虹擦着眼泪，拿起那包用蓝布仔细包着的药丸，小心翼翼地打开。几十颗龙眼大小的褐色药丸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清新纯净的药香，光是闻着就让人感觉精神一振。
“这孩子……太懂事了，也太不容易了……”卫新虹哽咽着，拿起一颗药丸，“这药……看着就用心。老周，你腰疼的老毛病，要不……试试？”
周振邦没说话，默默地接过药丸，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以他的阅历，能感觉到这药丸的不凡。他沉吟片刻，倒了一杯温水，就着水服下了一颗。药丸入口微苦，但很快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缓缓沉入腹中。没过多久，一股极其舒适、仿佛驱散了疲惫的暖意，竟真的从他常年酸痛的腰椎处隐隐升起，虽然细微，却异常清晰！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看向那包药丸的眼神彻底变了！这绝不是普通的“土方子”！
“爸？感觉怎么样？”周承军也注意到了父亲神色的变化。
“……很好。”周振邦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拿起那两颗老山参，掂量着，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份量，心中翻江倒海。女儿在那穷乡僻壤，到底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才能弄到这些……堪称珍贵的滋补品？她信里说“偶然挖到”、“土方子”，可这药效……骗不了人！一股巨大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骄傲，如同暖流，狠狠撞击着他坚硬的心防。
他看着桌上那坛被儿子赞不绝口的肉酱，再看看妻子手中那包药丸和自己手里的人参。女儿把最好的、最难得的，都寄回了家。自己却留在那冰天雪地里，和一群心怀叵测的人周旋，干着最苦最累的农活……
“承军，”周振邦放下人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给你妹妹……再汇点钱去。上次给她的，怕是早花光了。这又是肉又是参又是做药的，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钱？别让她为了这些东西，亏待了自己！”
“爸，不用您说！”周承军早己红了眼眶，他用力点头，拳头捏紧，“我这就去办！我……我单独给小妹寄！这肉酱……她肯定是把好东西都给我了，自己舍不得吃！” 想到妹妹可能啃着窝头熬酱的情景，这个铁打的汉子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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