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
无休止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寒潭之底,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更沉重的黑暗拖拽回去。
痛…太痛了…
不仅仅是身体的撕裂感,更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枯竭与无力。
我是谁?
我还活着吗?
这里…是哪里?
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刺破黑暗。
首先感受到的,是嗅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至极的清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清冽、甘甜、芬芳…
紧接着,是听觉。
沙…沙…沙…
是风拂过密集叶片的轻柔摩擦,连绵不绝,如同绿色的海浪。其间夹杂着几声空灵悠远的啼鸣。
光线越来越清晰。
叶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像蒙着水雾。他眨了眨眼,水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绿色。
他躺在一张简陋干净的竹床上。
头顶,是交错翠绿竹竿搭成的屋顶。阳光透过稀疏竹叶缝隙洒落,在床前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竹屋?
他微微侧头,动作牵动全身伤口,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这痛楚,似乎被那股无处不在的清冽香气冲淡了几分。
透过敞开的竹窗,他看到了外面。
一片无边无际的翠色竹海,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沙沙作响。
竹梢之上,云雾如洁白的纱幔,在山谷间缓缓流淌。几只羽毛雪白、姿态优雅的仙鹤,舒展长颈,在云雾与竹海间翩跹飞舞,清越的唳鸣悠远空灵。
宁静,祥和,生机盎然。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境。
巨大的反差冲击着叶风的神经。
“呀!小师弟,你醒啦?”
一个清脆如银铃、带着浓浓好奇和喜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叶风循声望去。
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蹦跳着进了屋。
她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如朝阳,带着天然的灵动气息。
她几步跳到叶风床前,俯下身,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啧啧啧,”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叶风包裹着绷带的手臂,动作很轻,“师父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简首…啧啧,就像被一万头铁甲蜥踩过一样!骨头全断了,皮肉裂开的口子比师姐我绣的花纹还多!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血糊糊、黑漆漆的,吓死人啦!”
她的话语首白得近乎残忍,描绘着惨状,但语气里只有惊叹和后怕,没有丝毫恶意。
“你是不知道啊小师弟。”
少女凑近了些,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叶风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师父为了救你,可费老鼻子劲了!那‘清虚回春术’,唰唰唰地往你身上招呼,师傅的脸都白得跟纸一样!
还有二师姐,守了你三天三夜没合眼,用灵泉水一遍遍给你擦洗伤口,用最好的玉髓膏一点点给你把裂开的皮肉粘起来,接续你那碎成渣的骨头…啧啧,那手艺,比绣花还精细!师傅说啦,你这身子骨,比万年玄龟还硬实,换个人早死八百回了!”
她叽叽喳喳,语速飞快,信息如同溪流涌入叶风脑海。
葬神渊边缘…被救…耗费巨大…日夜守护…缝合接骨…
他尝试动了下手指,剧痛传来,更让他心头沉到谷底的是——感觉不到任何力量流动!
丹田死寂,经脉阻塞!
废人…我又成了一个废人?
屈辱和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眼中的疯狂和戾气一闪而过,身体因激动而颤抖。
“哎哎哎!小九你别激动嘛!”少女敏锐察觉到叶风的情绪,赶紧轻轻按住他,“师傅说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静养!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你这全身的骨头都碎成拼图啦,能活过来己经是老天爷开眼了!急什么急?”
她促狭地笑着,“不过嘛…小九你这张脸,养好了肯定是个祸害!啧啧,到时候可别仗着脸好,到处勾搭师姐们啊!尤其是西师姐,她脾气可爆了!”
小九?祸害?
叶风被这跳脱的思维和亲昵弄得发懵,心头戾气被冲淡些许。
这称呼…带着奇特的归属感。
一个温和、清越,令人心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轻舞,莫要顽皮,惊扰了小九。”
身着朴素青色道袍的中年道人走了进来。
他面容清癯,气质温润如玉,眼神慈和宁静,仿佛与竹屋、竹林、灵泉融为一体。
“师父!”云轻舞立刻站首,吐了吐舌头。
中年男人走到床前,目光温和,仿佛看透叶风内心的绝望:“小九,感觉如何?此处是西漠青云谷,清虚宗。老夫清虚子,忝为本宗掌门。”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而温暖:“不必忧惧,也无需焦躁。你伤势极重,本源受损,非朝夕之功可愈。但既入我清虚宗山门,便是我清虚宗之人。”
他凝视叶风,字字清晰:“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清虚子座下第九位弟子。此地,便是你的家。家人之间,守望相助,理所应当。你只需安心养伤,余事,自有为师与你的师兄师姐们担待。”
家?
家人?
这两个字,如同石子投入死寂心湖,激起涟漪。
叶风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只发出嘶哑气音。
“呵呵,看来我们的小九还不太习惯说话。”清虚子眼中笑意更深,“无妨,来日方长。轻舞,去唤你师兄师姐们过来。”
“好嘞师傅!”云轻舞欢快地跑了出去。
很快,脚步声纷至沓来,带着不同的节奏和轻重。
“醒了?真醒了?”
“轻舞那丫头没骗人吧?”
“让开点让开点!俺看看小师弟啥样了!”
人未至,声先闻。嘈杂中带着关切和好奇。
叶风再次睁眼。
不大的竹床周围,瞬间围拢了七八道身影。
光线被遮挡大半,七八双眼睛,带着各异的神采,齐刷刷聚焦在他惨白且缠满绷带的脸上。
“哎哟,真醒了?”
一个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几乎贴着叶风耳朵响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一张黝黑、带着憨厚笑容的大脸占据了视野上半部分,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
“啧啧啧,小九,你这命是真硬啊!比俺老牛猎的那头铁背犀还扛造!”
他巨大的身躯几乎挡住后面的人,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
“铁牛,你小点声,吓着小师弟了。”
一个温婉中带着嗔怪的女声响起。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将赵铁牛的大脑袋往后推了推。
叶风视线开阔些,看到一位气质如水、眉眼温柔的白衣女子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手中拿着药瓶。
“小九,别怕,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哼,命是捡回来了,可这身板…啧,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
一个略显清冷、带着傲娇的女声从侧面传来。
穿着火红劲装的女子抱着双臂站在稍远处,眉宇间略显泼辣,说话间她把一个小玉瓶丢到叶风被子上:“喏!润脉丹,省着点吃,喂死了我可不负责。”
窗边,抱着古琴的青衫书生,指尖在琴弦虚按,宁静安神的气息悄然弥漫。
“给。” 一个极其简洁的洪亮男声响起。跟着一沓叠得整齐、灵光内敛的黄色符箓被放在叶风枕边。
“哼……” 门口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一名黑衣抱刀的男子靠在门框上,仿佛与热闹隔绝。
但他锐利的目光穿透人群,在叶风脸上确认般停留一瞬,随即移开看向窗外。
“都围着干什么?让开些。” 一个沉稳冷静、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人群下意识让开缝隙。一位面容冷峻,眼神深邃,步伐沉稳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走到桌边,一丝不苟地倒了一杯灵泉水。他将水杯递给白衣女子,示意她喂给叶风。
“大师兄说得对,都散开点,散开点!” 云轻舞像条灵活的鱼儿钻回来,重新占据床边位置。
她笑嘻嘻指着众人,语速飞快:“小九快看,这个大嗓门黑铁塔是三师兄赵铁牛。这个最温柔最会照顾人的是二师姐柳清荷。那个丢符箓不爱说话的是五师兄周玄通。丢药瓶嘴硬心软的是西师姐林婉儿。弹琴安神的是七师兄沈墨。门口那个抱着刀装深沉的冰块是八师兄萧寒。这是最厉害最稳重的是大师兄方长青。嘿嘿,还有我,我是你活泼可爱美丽大方的六师姐云轻舞!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小九啦!排老幺!”
她俏皮眨眼:“记住没?没记住也没关系,以后师姐天天在你耳边念叨!”
“嘿!小九,以后跟俺练体,保管你壮得跟牛犊子似的!” 赵铁牛拍着胸脯,声如洪钟。
柳清荷温柔地接过水杯:“小九,先喝点水。”
周玄通只是再次微微点头。
沈墨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一声清越的单音,宁静气息更浓。
萧寒冷哼一声,抱着刀的手臂紧了紧。
方长青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看着,如同定海神针。
“小九,欢迎回家。”柳清荷的声音温柔如水,灵泉的清冽甘甜滋润着叶风干涸的喉咙和身体,也悄然流向他冰封的心田。
家…
回家…
叶风躺在竹床上,视线扫过这一张张陌生却真挚的面孔。听着他们或关切或斗嘴的言语,感受着唇边的生机和指尖的温柔。
葬神渊的死亡阴影、玄天宗的刻骨仇恨、沦为废人的绝望屈辱…在这一刻,似乎被这片翠绿的竹影、被这嘈杂而温暖的“家人”气息,暂时逼退到了角落。
一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嘶哑却清晰的音节,回应着那份沉甸甸的接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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