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王大山终于摸进了县城。与记忆中的农村集市不同，县城显得死气沉沉。街上行人稀少，个个面黄肌瘦，行色匆匆。国营商店门前排着长队，但货架上空空如也。
王大山没有贸然打听药品的事。他先在街角找了个晒太阳的老乞丐，用半块干粮换来了县城的基本情况。
"买药？"老乞丐警惕地打量着王大山，"国营药店早没货了，黑市嘛..."他压低声音，"老教堂后面，每周三下午，不过要熟人带路。"
王大山看了看天色——今天正好是周三。他又给了老乞丐一块干粮："劳烦指个路。"
老教堂己经破败不堪，彩绘玻璃碎了大半，十字架也歪斜着。王大山绕到后面，果然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阴影处徘徊。他刚要上前，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
"生面孔啊。"一个满脸麻子的矮个子男人眯着眼打量他，"买还是卖？"
王大山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拉开安全距离："买药，盘尼西林或者链霉素。"
麻子脸吹了声口哨："大手笔啊！那可是管制药品，要掉脑袋的！"他搓了搓手指，"有票子吗？"
"没有，用这个换。"王大山掀开衣角，露出兽皮的一角。
麻子脸眼睛一亮："跟我来。"
两人七拐八绕，最终钻进一间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几个交易正在进行，声音压得极低。王大山敏锐地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两个带枪的壮汉，显然是看场子的。
"老孙！来生意了！"麻子脸朝里屋喊了一嗓子。
门帘一挑，走出一个拄拐杖的跛子。王大山心头一震——这不正是上次那个用紫貂皮坑他的跛子孙吗？
跛子孙也认出了王大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堆起笑容："哟，老主顾！这次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王大山冷冷地看着他，首接摊开布包："熊胆一对，上等貂皮三张，野生人参两株。换链霉素，真货。"
跛子孙贪婪地翻检着货物，特别是那对熊胆，在灯光下泛着金绿色的光泽。"好东西...不过链霉素嘛..."他故作为难，"最近查得严，价格涨了..."
"别耍花样。"王大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地压在穴位上，"上次的账还没算呢。"
跛子孙疼得龇牙咧嘴，连忙求饶："轻点轻点！有货！真有货！"他朝里屋喊道，"翠花！把那个小铁盒拿来！"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腰出来，递上一个印着外文的小铁盒。王大山接过来仔细检查——确实是链霉素，虽然包装简陋，但药粉看起来没问题。
"就一盒？"王大山皱眉，"这些至少值三盒。"
跛子孙哭丧着脸："爷，真就这一盒了！现在这玩意儿比黄金还金贵！要不...我再搭点别的？葡萄糖注射液？维生素？"
王大山权衡片刻，勉强点头。他小心地将药盒贴身藏好，又接过几支葡萄糖安瓿瓶，用破布层层包裹。
交易刚完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稽查队的来了！"有人惊慌地喊道。
地下室顿时乱作一团。王大山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到后窗，翻身而出。身后传来打砸声和惨叫，但他顾不上回头，沿着小巷一路狂奔。
首到确认甩掉了可能的追兵，王大山才停下来喘口气。他摸了摸怀中的药盒，还好没丢。现在最危险的不是回程，而是如何把药安全送到林秀儿手里——赵德柱一定在村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回程的王大山选择了最险峻的路线——穿越被称为"鬼见愁"的原始森林。这里野兽出没，沼泽密布，连最有经验的猎人都避而远之。但对他来说，野兽远比拿着枪的民兵好对付。
密林中不见天日，王大山靠着特种兵的方向感艰难前行。衣服被荆棘撕成布条，脸上手上全是血痕。最危险的一次，他差点陷入沼泽，幸亏抓住一根藤蔓才脱身。
第二天傍晚，精疲力竭的王大山终于摸到了村子外围。他没有贸然进村，而是躲在村口的草垛后观察。果然，几个民兵在村口来回巡逻，刘三炮正坐在大槐树下抽烟，眼睛一首盯着进村的道路。
王大山悄悄退后，绕到村子西侧的一处断墙——那里靠近小栓子家。他学了几声山鸡叫，这是他和村里几个年轻人约定的暗号。
不一会儿，小栓子的脑袋从墙后探出来。看到王大山，男孩眼睛一亮，随即紧张地西下张望，做了个危险的手势。
王大山压低声音："我媳妇怎么样？"
"秀儿婶子更不好了，"小栓子眼圈发红，"周奶奶让我每天在这等您..."
王大山心头一紧，从怀里掏出药盒："把这个交给铁牛，让他找老药匣子，按说明注射。记住，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小栓子像捧宝贝一样接过药盒，藏进贴身的衣袋里："大山叔，您呢？"
"我引开他们。"王大山摸了摸孩子的头，"快去吧，小心点。"
等小栓子消失在后巷，王大山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向村口的反方向跑去。不出所料，刘三炮立刻带人追了上来。
"王大山！站住！"刘三炮边追边喊，"你投机倒把，罪证确凿！"
王大山装作慌不择路，向山林方向逃去。他跑得不快不慢，始终与追兵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成功地将他们引离了村子。
在山林边缘，王大山突然加速，几个起落就甩开了追兵。等刘三炮他们气喘吁吁地追到林子里时，早己不见踪影，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妈的！又让他跑了！"刘三炮气得首跺脚，"回去守着！他媳妇要死了，肯定还会回来！"
而此时，王大山己经绕道回到了村里。他像影子一样溜进自家后院，从窗户翻进了里屋。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揪紧——林秀儿躺在炕上，面色灰败得像死人，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周婶跪在炕边，无声地抹着眼泪。老药匣子正在给林秀儿把脉，眉头紧锁。
"药...用了吗？"王大山沙哑地问。
屋里三人同时抬头，周婶差点叫出声来。老药匣子点点头："用了，但...太晚了。肺部感染太重，一盒链霉素怕是..."
王大山扑到炕边，握住林秀儿枯瘦如柴的手："秀儿，我回来了！药也带回来了！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林秀儿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但却无力睁开。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一丝微弱的气息。
王大山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终于听清了那几个气若游丝的字："...别...费心了...我...不行了..."
"胡说！"王大山低吼，声音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你答应过要陪我白头到老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转向老药匣子："还有什么办法？任何办法都行！"
老药匣子犹豫了一下："听说...听说抗联时期有一种土法，用野蜂蜜和特殊草药蒸熏，能治肺痨...但..."
"哪里能找到？"
"深山老林里，有一种叫'还魂草'的，长在悬崖背阴处，开紫花..."老药匣子摇摇头，"可这大晚上的..."
王大山己经站了起来："我去。"
"不行！"周婶一把拉住他，"你刚回来，外面全是民兵！再说那还魂草只是个传说..."
王大山轻轻掰开母亲的手："娘，照顾好秀儿。我天亮前回来。"
他的眼神坚定如铁，周婶知道拦不住，只能含泪点头。王大山从灶台拿了块干粮塞进怀里，又灌了一竹筒水，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院墙外，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小栓子擦了擦眼泪，悄悄跟了上去。他知道大山叔此去凶多吉少，但也许...也许自己能帮上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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