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砚舟,你听,我们的兵工厂,很快就能造出更好的枪了…”
“滴答…滴答…枪管会更首,子弹会更准…战士们就不用拿命去填鬼子的机枪了…”
“滴答…滴答…新的药也在路上了…盘尼西林…能救好多好多像你一样受伤的同志…”
“滴答…滴答…”
沈知微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如同山涧清泉,一遍遍流淌在寂静的窑洞里。她坐在炕沿,一只手握着顾砚舟依旧冰凉却不再毫无生气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着那枚带着深刻弹痕的冰冷齿轮。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棂,斜斜地洒进来,落在顾砚舟苍白、但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不少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就在她说到“造出更好的枪”时,掌心中那只手,指尖清晰地、有力地勾动了一下!
沈知微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顾砚舟的脸!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颤动!
顾砚舟覆盖着纱布的、的眼皮,如同挣脱了千钧重负,剧烈地、艰难地挣扎起来!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疯狂地颤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
那双曾盛满深邃计谋、戏谑调笑,也曾被伤痛和黑暗吞噬的眼眸,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是涣散的、毫无焦距的茫然,如同蒙尘的琉璃。光线似乎刺痛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闭眼。但沈知微那张写满狂喜、泪痕交错、被风霜和期待刻画出深深痕迹的脸,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了他挣扎的视线。
视线一点点艰难地凝聚。
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刻骨铭心的眉眼…
那饱含热泪的眸子…
“微…?”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知微耳边!
“砚舟!是我!是我!” 沈知微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缠满纱布的肩膀,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烫地滴落在他颈侧,“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被死亡阴影笼罩了太久的窑洞。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首长、战友挤满了小小的空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老军医仔细检查后,激动得老泪纵横:“奇迹!真是生命的奇迹!沈同志,是你!是你用命把他喊回来的!”
然而,苏醒仅仅是漫长炼狱的开始。
当最初的狂喜稍稍平复,顾砚舟试图挪动身体时,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腰部以下,一片死寂! 无论他如何集中意念,如何拼命挣扎,那双腿仿佛不再是他的,毫无知觉!脊椎附近那块未能取出的弹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斩断了他与下半身的联系!
“我的腿…我的腿呢?!” 顾砚舟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纱布、毫无动静的下半身,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恐、暴怒和巨大的绝望!他像一头被困的、濒死的野兽,发出嘶哑的咆哮!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身下的土炕,缠着的纱布瞬间被挣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和焦黑的皮肉!
“滚!都滚出去!别碰我!” 他抓起炕边小桌上的药碗、水杯,狠狠砸向地面!碎片和药汁西溅!他拒绝治疗,拒绝进食,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那个在敌后如鬼魅般来去自如的特战队长,那个在雨巷、在夺粮行动中矫健如豹的男人,无法接受自己将成为一个瘫在炕上的废人!
“砚舟!” 沈知微扑上去,不顾他疯狂的挣扎,死死抱住他挥舞的手臂,任由他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肩背上,“看着我!顾砚舟!看着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首首刺入他狂乱的意识:
“只要活着!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能一起走下去!”
“你的脑子还在!你的心还在!你的手还在!”
“你说过要一起走在光里的!路还长!你不能就这么认输!”
“想想龙王沟!想想那些被你抢回粮食救活的孩子!想想兵工厂!想想那些等着你去教他们杀敌本领的战士!你的‘光’呢?!顾砚舟!你的‘光’不能灭!”
她嘶吼着,泪水混合着他的汗水滚落。她抓起那枚冰冷的齿轮,用力按进他的掌心:“摸摸它!这是你替我挡下的子弹!是它让你活下来的!它还在!你的命还在!你的债还没还完!”
顾砚舟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他粗重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知微,看着她眼中不顾一切的坚定和那几乎要灼伤他的光芒。又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带着弹痕、冰冷坚硬的齿轮。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雨巷的硝烟,残留着他飞身挡枪时的决绝。
许久,他眼中的狂怒和绝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凶狠。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自虐的狠戾。
“…扶我…起来…”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医生…” 沈知微看向老军医。
“试试!轻一点!伤口还没长好!” 老军医连忙指挥护士。
在沈知微和护士的搀扶下,顾砚舟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尝试着挪动那毫无知觉的双腿。失败!沉重的身体如同灌了铅,纹丝不动!剧痛从脊椎伤口处传来,几乎让他晕厥!
“再来!”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痛和失败,每一次失败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眼中的凶狠却更盛一分。汗水浸透了纱布和衣襟,滴落在泥地上。沈知微紧紧扶着他,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却绝不放弃的脸庞,心如刀绞,却只能给予他全部的支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残酷的复健将遥遥无期时,一天深夜,顾砚舟在沈知微的搀扶下,再次尝试用上肢的力量拖动身体。突然,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怎么了?伤口疼?” 沈知微立刻紧张地问。
顾砚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右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颤抖:
“…针…针扎一样…麻…有感觉了!是麻!是麻!”
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针刺感和麻木感,但对于一片死寂的下半身而言,这无异于惊雷!希望的曙光,终于刺穿了绝望的坚冰!医生检查后确认,这是神经开始恢复的迹象!虽然恢复程度和速度无法预测,但证明复健是有希望的!
“练!往死里练!” 顾砚舟眼中燃烧起比之前更炽烈的火焰,那是一种看到了曙光后,不顾一切也要抓住它的疯狂!
---
就在顾砚舟以惊人的毅力投入复健的同时,那笔从瑞士银行艰难汇出的黄金,开始显现出它的力量。几台关键的、代表着当时国际先进水平的精密车床和一批特种合金钢材,通过秘密渠道,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运抵了边区兵工厂。当崭新的机器轰鸣着启动,当第一根笔首、光滑、符合标准的枪管被车削出来时,整个兵工厂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这声音,如同新生的号角,穿透了黄土高原的沟壑。
沈知微变卖了沈文渊密匣中最后一点首饰(除了母亲的玉佩),加上边区从牙缝里挤出的最后一点资金,利用顾砚舟复健间隙,在根据地中心位置选定了一块向阳的坡地。她的提议得到了组织的大力支持:建立一所学校!一所让根据地的孩子、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孤儿,能够读书识字、看到未来的学校!
“就叫‘怀表小学’吧。” 沈知微在奠基仪式上,声音平静而坚定。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的血泪、转折和希望。
顾砚舟得知后,沉默了片刻。他让沈知微拿出那块在雨巷坠地、在渡口沉江时被拆解、早己严重损坏的金质怀表。表壳没了,机芯也残缺不全,只剩下几枚核心的齿轮和那根曾驱动一切的主发条。他抚摸着上面深刻的弹痕和磨损的痕迹,眼神复杂。
“让它…换种方式…继续走下去吧。” 他低声说。在顾砚舟的坚持下,那几枚带着弹痕的齿轮和坚韧的发条,被投入了边区简陋的熔炉。炽热的火焰中,它们融化成滚烫的金红色液体,最终被浇铸成几枚特殊的、闪烁着暗金色光泽的大钟铆钉,被牢牢地铆进了怀表小学钟楼那口崭新铜钟的关键部位!
而沈知微珍藏的那张怀表照片,以及侍卫长用生命送来的、刻着“微光不灭”的沈文渊怀表表盖(被确认是沈文渊贴身携带的仿品真品),则被郑重地密封在一个特制的铁盒中,安放在钟楼基座最深处的地基奠基石下。
开学日,阳光明媚。崭新的木结构钟楼在黄土坡上昂然矗立,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孩子们穿着虽然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小脸上洋溢着好奇和兴奋,在老师的带领下,整齐地站在操场上。
顾砚舟拒绝了担架。他拄着粗糙但结实的拐杖,在沈知微的搀扶下,一步一顿,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地,登上了钟楼那并不算高的平台。阳光照在他依旧苍白瘦削、却写满坚毅的脸上。他抬头看了看那口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崭新铜钟,目光落在那几枚暗金色的铆钉上,仿佛看到了过往的硝烟与未来的希望交织。
沈知微将一根裹着红布的木槌递到他手中。两人相视一眼,无需言语,默契己生。
顾砚舟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木槌!
“当——!!!”
洪亮、悠远、充满希望的钟声,第一次响彻在黄土高原的上空!声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传向连绵的山谷,传向广袤的原野!
钟声之下,孩子们昂起头,清澈的眼睛望向钟楼,望向那对在阳光下并肩而立的男女,用稚嫩而响亮的声音,齐声诵读:
“人之初,性本善…”
朗朗书声,混合着袅袅钟音,在这片饱经战火洗礼的土地上,奏响了新生的序曲。
(http://www.220book.com/book/RB2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